雄兔眼迷离 第383节
  薛凌想想道:“由不得他,也由得他。”
  “嗯?”
  "由得他,是他大概觉得,我若能当真护一护齐清猗也好,毕竟陈王妃是他的女儿,陈王曾经是他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储君。
  由不得他,是我知道他想利用我后挑明了自己身份。他倒是想借个来历不明的女儿自污,却不知借到的,是薛弋寒的儿子。"
  李敬思不语,只轻叹了叹气,半晌低问道:“如此,你既去了陈王府,怎么……怎么最后……”
  薛凌偏头看天色已晚,她坐在这竟已唠叨了近两个时辰,却连齐府的破事都没说完。当下没答李敬思,而是对着薛瞑道:“你去交代厨房多备些菜,李大人今日在此用膳。”
  薛瞑走的急,想着快去快回,还能接着听那些过往。李敬思略微有些不耐,但薛凌的诸多事都与自己有关,若今日走了,难保她日后还会再提起。
  京中凶险,失一着则全盘皆输,大意不得,便强撑了笑脸继续坐着。薛凌收回目光,似在努力回忆当时细节。
  她说:“最后我也没护住,现儿想想,是驸马府里桃花开的太好了”------------
  第874章 恶路岐
  “驸马府”三字让李敬思瞬间绷紧心弦,欲盖弥彰缓道:“怎么还跟驸马府有关。”
  薛凌看了看帘外,突然觉得薛瞑走了有些不自在。她跟李敬思出生入死数回,却一直亲近不起来,真是怪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当时齐清猗是这么念的,她又原封不动念给李敬思。
  只是齐清猗幽怨声重,薛凌这会念的颇有几分向往。现还未到二月,京中桃花尚未含苞。她道:"陈王纵为前太子,然是个瘫子,绝无可能再当皇帝。
  所以,魏塱纵是时时盯着陈王府,里头的日子,其实还算太平。三四年光景,连我都能在天子脚下做个乖觉顺民,别的人,又何尝做不得富贵闲人。"
  李敬思摸索着手心,他是记得永乐公主尤爱桃花,前几日还说今年的驸马府桃花尤其长的好,估摸着在等半月,驸马府里就该有霞色倾城。
  只是驸马府驸马府,听上去就烦的很,驸马都死了,这府邸怎么还不能改名字?
  他晃神间仿佛永乐公主近在咫尺,骄矜仰脸屈尊不降贵,妖娆喊他:“李大人……”那个李字拖的甚长,喊的婉转勾人,又带着别样亲密。
  “李大人李大人……”
  薛凌瞧出李敬思异样,轻道:“李大哥以为如何?”
  柔情蜜意散尽,李敬思看着薛凌,笑笑,闪烁其词道:“你说的……说的对。”
  薛凌只求将他注意力拉回来,正欲再说,突闻李敬思道:“只是……只是……”
  她柔声道:“只是什么?”
  李敬思有些不敢与她对视,低声道:"只是我倒不明白,当初我父母的事儿,你说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陈王既然是个变数,为何他活了这么久。早早死了,岂不是大家都放心。"
  薛凌以为他是为着这个走神,微笑道:"李大哥此言差异,斩草除根,才是一劳永逸,可将大树连根拔起,其残暴行径叫人看了心惊胆寒,谁还会跟如此恶人共事呢。
  你我,是颗草,没了就没了。前太子却是棵树,不到万不得已,皇帝怎会将他砍了。"
  李敬思抬头与薛凌对视片刻,咬牙道:“你说的是。”
  她说的是,明县李家村没了,就没了,不过县志一句话而已。前太子没了,却是千秋万载浓墨重彩的逸文奇事。
  薛凌听出他话里不甘,笑道:"李大哥稍安,也并非全然如此。到底朝中霍黄权势太大,魏塱能用的人,只有寥寥如齐世言之流的遗臣。
  虽这些人未必忠心于他,最起码可以拿来与霍黄争执两句。如果魏熠死的难看,那就是踩着了这些人的最后一条尾巴。
  何况魏塱本就顶着弑父篡权的疑罪登基,再加两条人命,只是多往自个儿身上扣屎盆子罢了。你说,只要魏熠老老实实的当他的陈王,皇帝又何必冒天下之不韪去弄死个瘫子呢。"
  李敬思愤色未解,沉声道:“你也不必宽慰我,就是我父母人微言轻,死了不足道而已。”
  薛凌笑笑不置可否,真个论起来,薛家死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大家过的一般惨日子,她理解李敬思。甚至,需要李敬思愤恨。
  薛凌道:“我哪里是宽慰李大哥,我宽慰我自个儿罢了。”等了片刻不见李敬思再说话,她续道:"日子太平,过的就快。
  我在陈王府一晃过了两月,齐清猗的肚子越来越瞒不住。府里丫鬟婆子家丁都有魏塱的眼线,这些人虽变蠢了,却还没变瞎。
  要说这人事真是不公平,有人偷天换日无所漏,可偏偏怀孕藏不得。我总不能将那坨肉给提前掏出来换个地养,想来想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当时已和齐世言挑明了身份,我逼迫他去向魏塱告状,说自家女儿有孕。果然魏塱吓的不轻,古来顺尧,有法有禅,弟还兄位的事,史上并非没有过。
  且不说魏熠的儿子够不够格与他抢皇位,便是有文臣上书要他将皇位还给兄长的儿子,也是有律可依,由不得魏塱不从长计议。
  一切如我所料,他当晚便派人夜探陈王府。翌日一大早,又遣霍云昇以搜查刺客为由将陈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事至于此,陈王妃有孕一事朝野皆知。"
  她住口,李敬思急道:“后来呢?”
  “后来。”薛凌笑:“如果龙椅上坐的是李大哥,后来要如何?”
  “如……”李敬思抢话未完,脚步声起,是薛瞑回来了。他忙住嘴,意识到薛凌刚才那个问题属实大逆不道。
  薛凌没追问他,另转脸想着薛瞑欢喜道:“晚上吃什么。”
  薛瞑躬身说是寻常菜式不敢拿出来待李大人,是前日来的山鱼,已拿泉水静养了两天,吐尽泥味,一煮而焖三吊汤,刚好趁个春鲜。
  说话间寒风骤起,天边夕阳已是红彤彤的一个圆,旁儿卷云成堆,感觉又有雨雪似的。
  李敬思一身冷汗,细想越发不愿回答薛凌上句问题,忙趁着薛瞑的话头道:“每次过来都有山鱼吃,难为你惦记。”
  薛凌微笑道:“那年从明县离开,我日日都在惦记李婶。”她混若刚才没问过,自道:“后来,皇帝果然与霍家起了分歧。”
  李敬思没问,只伸去端茶碗的手在空中一顿,疑惑陈王府的事,跟驸马府有关就罢了,怎么还扯到了霍家。
  薛凌实在很会绕弯子,他手接着去端茶水,想着自己多问只会延长时间,不如等她自个一气说完。
  薛凌道:"倒也算不得我的功劳,魏塱与霍家本有分歧,只是魏塱一直发不得。除却霍准势力,还有古礼可寻。
  圣人训,高宗谅阴,三年不言。当初先帝身丧,霍准正是拿着这句话让魏塱在政事上诸多掣肘。而去年,梁成帝丧满三年,霍准再用不得这句话了。"
  她自个儿忍不住笑:"真论起来,去年还真是个好年份,走了你我,挪了皇帝。
  既然魏塱的亲信和霍云昇都往陈王府走了一遭,我怎肯放过这个机会。霍云昇说是来搜刺客,我便将计就计,在自己身上戳了个洞。
  那时我还是齐世言不清不楚的三女儿,又是伤在陈王府里,有刺客一说是皇帝先喊出来的,霍家儿子来搜的,他二人岂能脱身。
  当然了,他们也不愿意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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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5章 恶路岐
  薛凌顿言,想着这件事,好像是她最后的得意。唯有这件事,她能问心无愧堂堂正正的说与任何人。
  她那时候,起了恶念却终没伤雪色的女儿,存了私心却终没动瘫了的魏熠。她想着那些人,又蠢又笨……又无辜,个个都是倒霉鬼。稍微碰一下,说不定就要一命呜呼。
  明明她烦魏熠烦的要死,明明只要她说句以大局为由,那个洞就能戳在魏熠身上,让那蠢狗吃够苦头,旁人还会对她感恩戴德。然她甚至没作多想,仍是拿自己平了意。
  所有的志得意满,都到此事为止了。
  李敬思伸手在胸口摸了摸,调笑道:“你还真是,真是苦肉计施顺手了。”
  薛凌知他说的是自个儿在雪娘子出宫当日也捅了他一剑,笑道:"舍不得胡羊套不着狼么。
  既然京中真的有刺客,御林卫自不能掉以轻心。魏塱佯装很是期待陈王的孩子,特将护卫陈王府的活儿全权交给了霍云昇。
  李大哥想想,若是霍云昇没护住,魏塱岂不是能以此为由光明正大削了他的权。"
  “这还真是。”
  “起止魏塱是,当时霍家也起了二心,眼见皇帝日益咄咄逼人。没准霍家还真想让齐清猗的孩子生下来,好拿个东西吓一吓魏塱,所以我说,他们俩自个就不愿意脱身。”
  李敬思边想边道:“事后看,是这么回事。但当时如果不知道,你就不怕皇帝和霍云昇一同路人,特意把霍云昇派来加害陈王?”
  薛凌伸腰换了个姿势,又看天边云色,觉着那几团云越来越黑,不以为然道:"无妨,我说过的,我曾去安城,那边的粮案,正是因我而起。
  管中窥豹,在此事上,霍家与魏塱已是各怀鬼胎,又怎会在陈王一事上同仇敌忾。而且,苏姈如跟我说过,魏塱对霍家忌惮不满由来已久。
  这也是为什么宫里一直无所出。魏塱怕,有了小皇子,他那个位置就坐不稳了。若他和霍家一条心,霍云婉早了生了十七八个太子来。"
  李敬思点头称是,又道:“那照你这么说,皇帝是不是想自己派人去刺杀陈王妃,而霍云昇又为了前途私心,必须得保着陈王妃。”
  薛凌垂头换茶,答的很轻声:“是啊。”
  李敬思猛拍了下手道:“难怪难怪,难怪,难怪去年陈王魏熠死了,霍云昇被去职,底下人传的沸沸扬扬,说他……”
  “怎么个沸沸扬扬法。”
  “我们底下人嚼闲话,说当今龙椅是霍大人扶着的,霍统领也就是歇上几日出不了大事。说起来,这怎么出的啊,既然霍云昇是真想护着魏熠,还有你在旁边,怎么最后……”
  薛凌抬头,重新换上茶,将茶碗往李敬思面前推了推,轻道:"是我喜时失智,当时只说,有霍家护着,就算不高枕无忧,至少我能长舒口气。
  齐清猗孕四月时,时逢永乐公主生辰。"
  事又扯到了永乐公主身上,李敬思蹙眉,听薛凌道:"她送了请帖给齐清猗,一开始,她与我都说不愿意去的。
  我随手将贴子丢了,那几日京中倒春寒,冷的像要下冰疙瘩。我日日挨在火盆旁不肯挪身,瞧见齐清猗捡了那贴子时时看,好似上头写着她下半辈子生老病死一样。
  多问两句,才知她想去,说是和永乐公主关系极好,还曾承过永乐公主厚恩。
  我顽性嚣张,白无顾忌,也见不得旁人哀哀啼啼。而且,永乐公主之所以成今日疯癫,正是那次她邀苏姈如前去而未去之后开始的。
  说是在府中落水,这理由,想来李大哥也不信吧。"
  “竟是那时?”
  “不然呢,你以为她为什么如此苏姈如,大概是以为,苏姈如去了,她就不用过的这般艰辛。殊不知,若苏姈如真的去了,没准艰辛更甚今日百倍。”
  李敬思手在膝盖上来回摸索,道:“原来是这样,那她既然不是落水,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大哥莫急,待我将这些事一一讲完,你就知道这些人和事,都是什么光景。”
  李敬思忙道:“你讲你讲。”
  薛凌刚要张口,他又道:“那苏姈如还真是该死,她与永乐公主交好,明知此事有异,哪怕去说两句宽慰话也好。她竟毫不犹豫明哲保身,过后又若无其事一贯阿谀奉承。”
  他带了些狠气:“这种人,活着白添恶心。”
  薛凌明显看出,只要一提到永乐公主,李敬思就有别样情绪。她愈再作试探,故作公正道:"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么。
  苏姈如是个谨慎人,当日若过去,永乐公主是皇帝亲妹子,魏塱总得忌惮悠悠众口,可苏家,什么都不是啊。"
  “话虽如此,她至少也做点啥。”
  “人如草芥,能做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