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_分卷阅读_117
  这么着家里东西越来越多,铺子里抬进来的都要写签子,两边才好对帐,怕有人钻了空当,拿些小零小碎的金玉玩意儿,蓉姐儿又是个粗性子,说不准就混忘了,叫别个得了好处。
  “帐哪有算完的时候,我疏散一回,过来瞧瞧你。”秀娘看看女儿身条又长了,又在绣筐里头翻一翻,活计也很像样了,拿出来点点,十多日还只绣了方帕子:“你看看你,还这样懒怠着作针线,往后出了门要给婆婆一家子做针线的,可怎办?”
  “那离出门子不是还早嘛。”蓉姐儿说完这句,又想起徐礼说的十日来,如今都过了五日了,心里一时生气,板了脸拿手去扯裙带上挂的玉球香盒,撒了一裙子的茉莉粉。
  秀娘还只当她是为着自个儿说了她才生气,点点她的额头:“你大了,娘也不瞒你,今儿确是媒人上门了。”蓉姐儿一听瞪大眼睛抬头看她,一下子结巴起来:“媒人……真个有媒人上门?”
  “骗你作甚。”秀娘原就是想看看她急不急,谁知道蓉姐儿认定了徐家来的,一句也不问,秀娘被她这番气的不知说甚好:“你就不问问是哪一家子?”
  “哦,是哪一家?”咬了嘴唇,可怜巴巴的模样儿。
  “等定了你就知道是哪家。”秀娘却生起气来,立起来往外头走,女儿这付不成器的样子,怎么好嫁到徐家去,说着差人去质铺把王四郎唤回来,只说家里有喜事。
  王四郎却不着急,等快到用饭的时候才回来,桌上已经布了菜,他脱了皮帽净过手,拿起筷子才问:“是甚个喜事?”
  铺子里收的那许多东西,银子打的倒在多数,成色分量不一,他亲看着伙计一样样的分了,再拿去融了倒在模子里头做成小银锞子。
  “你倒真不急,家里还能有甚个喜事,媒人上门了。”说着端了碗,自家挟了一筷子菜,今儿却不跟蓉姐儿一处吃,单叫厨房做了送到她屋里,蓉姐儿正在屋里给玉娘挟菜:“好玉娘,你就告诉我嘛。”
  “是徐家的?”王四郎这话一出口,秀娘倒奇了:“你怎的知道,可是吴家老爷同你说过?”王四郎笑眯眯挟了一筷水晶鸭片脯子,扒上两口饭,嚼了才说:“他原透了意思出来,若不然,借一个当铺的二掌柜可没这么便宜。”
  “那这事儿?”秀娘这回碗也端不住了,搁下来就看着丈夫:“你是预备应了?”
  王四郎舀了碗汤稀里呼噜半碗下肚:“怎么能不应,徐家的亲事若不应下,哪一家子还敢再来提亲?”别个却只会瞧徐家的好处,这样的门户还不应,哪家子还敢来提亲,当官的从商的,不怕得罪了徐家?
  “咱们女儿那个性子,怎么好往那样的从家嫁去,我却瞧了,那三个徐太太却不是省油的灯!”秀娘搁了碗再端不起来,见丈夫又挟了风鸡,一把扯了他:“你还吃的下!”
  王四郎是早早就知道了,还知道往后徐礼是要离了本家外放的,女儿嫁进了门,便是徐家想要磨搓她,也得看得见人,他的女儿看着不精明,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哪里就这么容易吃亏。
  吴老爷起了个头,他只是打哈哈,没想着徐家真有人上门来提亲,那一回的宴席,便是他有意去炫一炫富贵,徐礼是他样样都瞧中的,没亲娘,又没个管事的爹,女儿进了门就是当家作主的那一个,跟到外任上去,最差也是县令娘子,日子且有的逍遥。
  吴家又为甚有这个意思,怕是徐礼自个儿相中的,王四郎看看秀娘,自己相中的媳妇可不比白得来的要心疼的多。
  他也不说破,挥挥手:“再等两日请了官媒人来,把女儿的庚帖换了去。”王四郎再满意有些事儿还是要办的,吴老爷是打了包票说外甥房里无人,可那些个子弟的习气就怕沾上扳不回来,房里一个妾也无,也只他们这些人家觉着是好事,别个还只当子弟不通人事。
  王四郎吃饭便出门去了,秀娘急步跟在后头:“你这是做什么去?”她这头还有一箩筐的事要办呢,既是要应下了,嫁妆单子该怎么开,陪多少才不算薄了,田地铺子又要怎么算,眼见丈夫越来越远,眉头锁的紧紧的。
  王四郎背了手,冲后头挥一挥:“我找那小子,泡个澡去。”
  ☆、第126章 准丈人混堂相婿少年郎夜半念娇
  徐礼在学堂正跟几个同窗烧红叶煎茶,着小厮往后山去背了草筐捡了成筐成筐吹落的红叶回来,点在红泥小炉下边,待水开了沏了茶汤喝。
  中有一人会作一手水丹青,加茶汤运茶匙,顺着汤纹水脉顷刻作一付重山锁烟,深口的茶盆中盛了浓绿茶汤,待浮沫图案一尽,拿竹勺分杯对饮,一个个作了诗文,那个爱访勾栏瓦肆,诨号叫“吕先儿”的急上台阶两步:“徐礼,外头有人寻你,说是你家世叔。”
  座中几个互个眼色,你推我搡的:“是你那世叔来了,赶紧去迎,别跑了新娘子。”
  徐礼微微一怔,站起来抻抻袍子,扶一扶冠踩了深苔下来,还没问呢,这个快嘴的吕先儿就啧了两声:“好威武一双虎目,生了个酒糟脸儿,我看是个行武的人家吧,看打扮倒又不似,你家哪一门子亲戚……”
  才刚说到一双虎目,徐小郎就知道是谁了,除了王四郎还有哪个,摆了手急步往下赶,把吕先儿扔在台阶上,他甩一甩袍袖,忽的想起来,跟在后头喊一声:“是不是,你那个世叔?”
  徐礼回到山院便天天合不拢嘴的笑,还是这个快嘴的吕先儿,打趣他道:“人生三大喜,这它乡遇故知,你是不成,你就是金陵人士嘛;这金榜提名时,也快了,这么急三赶四的喜起来也不像样。说不得便是要洞房花烛夜啦?”说着贼忒兮兮一张脸凑过来:“说说,哪家小娘子,生得如何?”
  徐礼还只笑不说话,吕先儿一拍巴掌,快嘴一溜,一个山院的都知道徐礼要结亲了,问了他多少回,他只死咬了不说,有那好事的便想到船上送来那件衣裳:“真个要娶你家世叔的女儿?”
  王四郎立在山院门口等他,穿了件家常直缀袍子,打扮寻常,身上也不挂金玉,看见徐礼从山阶上奔下来,只作不见,背了手立着,拿余光看见他隔着几步立定了,伸手理冠整衣,上前来作个大揖:“王世叔。”
  王四郎只作才转身,退了一步不敢受全礼似的,却是结结实实一点没落,正经受了他的礼,还笑眯眯不说破:“走到此间,便来扰你一番。”
  “哪里,哪里。”徐礼一瞬时话都说不全合了,料想着定是媒人上了门,他仔细瞧过,十日里头只有两天是宜纳吉的好日子,若不是今日,便要再过四日,既是王四郎假作不知,他便也不点破,恭恭敬敬垂手立着。
  王四郎看看他,又比比进出学院的学子,笑一笑:“跟我了下山去喝一碗热茶汤罢。”
  徐礼自然只有应的,也不带小厮,跟在王四郎身后下了山,王四郎是走动习惯了的,徐礼却也不弱,他再是四体不勤的,这些年的山路来回也强健了身子,一路下山也不喘气。
  看着倒不似那等提不起拿不动的,王四郎也厌恶读书人,他那个二姐夫便是酸儒,肚子里半点墨水都恨不得全抖开来叫人知道,幸而徐礼并不如此,若他也学着那样说话作事,便是徐家大房的嫡亲儿子,来提亲也是不肯的。
  王四郎一路把徐礼带到了混堂巷儿,一路倒要先串过花柳街,隔了秦淮河几条道,那些个窄门小面的妓家便在此处谋生,也不似大院里有龟儿妈妈揽客招待,只自家兜了生意来做。
  一个个这样天气了还穿着薄纱衫子,门前挂了红灯笼,或是单个儿站着,或是结伴招客,屋子倒只一间,只当中排开几块木板,放上床便能行事。
  往巷子前一挤,馄饨摊子的热气儿扑在人脸上,卷着一股热香扑面而来,屋子里头木床吱呀,有男人的叫有女人的叫,人身上的热气也跟着一层层叠上去,有收了市的肉贩鱼贩,还有打樵的磨豆腐的,什么味儿的都有,搅在一处夹着河那边的脂粉香,动声动色。
  徐礼哪里见过这番景象,生在金陵那么些年,也从不知城里还有这样一条巷子,他自然跟人一同坐过游船赏春,一条画舫,系着彩绦挂了灯笼,船上弹唱的也都失扮得正正经经,燃了香摆了精致酒水,哪里似这地方。
  一样是皮肉生意,竟也分了高低贵贱,赤了胳膊的男人从窄房子里出来,后面跟着扯他衣裳的女妓,脸上的胭脂都糊开了,咧着一张大嘴:“还差五文呢。”
  那男人也不回头,往馄饨摊子上扔几个钱,女人怕是一夜都在接客,还不曾用过饭,把衣裳一拢,接了个破口瓷碗装的汤馄饨,多饶了一把葱,还冲那担子上的男人飞了个眼儿,转眼看见王四郎跟徐礼,从上到下打量一眼,别个她都招揽一回,对着这两个却不吱声。
  徐小郎一付读书人模样,这条巷子里头倒不是没有读书人,戴了方巾遮遮掩掩的盖了脸,一路走到相熟的人家,抠抠索索的摸出钱来,钱给的不多,事儿却磨蹭。
  可徐礼一瞧倒是富贵人家子弟,穿着缁衣袍子,头上冠子上却插了根玉簪,腰带上还挂着三事,光一对双鱼玉佩就晓得不是出入这样地方的人。
  两人一路绕过花柳街,行到混堂巷子,这地方一溜儿排开全是混堂,一条街上都罩着雾气,王四郎这才回头看看徐礼:“你怕是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罢。”
  徐礼看着就年轻面嫩,走过花柳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恨不得低了头数着砖块过去,听见王四郎这样问,心里原来有的十分把握一点点消下去,却不是王家没相中他罢。
  王四郎一路从街东头走到西头,倒数第三间,门联上刻了“金鸡未唱汤先热,红日东升客满堂。”二句,再往里倒不似走过来瞧见那几家,人挨着人进去。
  徐礼这才知道这未来丈人竟是带了他来洗澡,他略一踌躇便明白是大约是看看他有没有暗疾,心里却不觉得受了轻缦,要把女儿嫁给他,总得看看好坏才是。
  随着王四郎踩了木梯子上门,上边又不一样,给了一两银,要了个单间,两张床榻进门便是,再往里看,还有个石砌的大水池子,王四郎看一看问:“可干净罢。”
  跑堂一躬身子腆了脸笑:“干净的,”又问:“老爷要什么香。”
  “沉香。”王四郎说着又打点了一两银子:“预备些吃食来。”说着自个儿解了衣,还笑一笑道:“天凉了,这里头泡一泡通身筋骨舒畅。”也不等徐礼,自家解了衣裳就搁在榻上,先冲洗,搓上澡豆冲个干净,往到石砌的池子里。
  两边墙上还有砖雕的仙鹤,王四郎泡得通身上下三百六十个汗毛孔儿都舒开了,只闭了眼儿头上搭条毛巾,等听见徐礼进来了,眯了眼儿去看。
  徐礼富贵人家长成,还没泡叫热气儿就给熏红了,王四郎看他身长体阔,身上也没异味,也不似通了人事的模样,心里点了点头,自家又闭起眼来,跑堂进来看着泡上了,拿铁夹子夹了块烧红的石头扔到水里。
  “滋”的一声,水又热了两度,两个俱都一言不发,须臾便有人端了托盘上来,泡着热澡,喝了冰镇菊花酒,王四郎一杯子下去,舒服的叹了一声:“我女儿脾气急性子燥,我看你是个沉稳的,很好,很好。”
  说的徐礼脸上更红,也不知道是泡红的还是燥红的,王四郎泡了一刻叫跑堂进来,寻了上扦脚师傅进来,又是挠背,又是梳头,还修了脚,一共摸了二十个大钱出来,看着徐礼穿上了衣衫等他,脸上还红晕一片,耷耷眼儿穿上衣裳,一路走回家去,到了巷子口说道:“过两日就换帖子,你自家看中的,若待她不好,嘿嘿,我这一把子力气收拾你还来得。”
  徐礼这回便似煮透了虾子,连称不敢,送了王四郎好远,才晕陶陶往回走,眼看天色晚了,也不得往山院去,只好去了舅舅家过一夜。
  吴夫人看见外甥涨红了一张脸回来,还当他生了病,见没个小厮跟着,赶紧打发他回房,又要请大夫来给他瞧病,徐礼只觉得热气从脚底一直涌到头顶心,拉了吴夫人,脸上还笑呵呵的:“不劳舅姆担忧,我是去了混堂跑了个澡。”
  “怎的,你哥哥拉你去的?”吴少爷三日前调了回来,还是总旗,那个爱跑的性子不改,日日跟着同僚喝酒跑混堂,好容易家来却把媳妇搁到一边,三日才只回来住了一日,这样子什么时候能怀上个娃儿。
  “不是,表哥回来了?”他心里只记挂着亲事,倒把吴策讷回来的事给忘了,吴夫人拍拍他:“你不是着了风寒便好,你哥那个野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收敛。”
  硬是逼他喝了半碗姜汤,徐礼盖了被子,身上燥的睡不着,翻过来覆过去,贴饼子似的翻腾,只觉得身上热的盖不住,掀开被子躺了会儿还是觉着热,心里飘飘然想着要娶她过门。
  脾气燥,她可不是脾气燥,巴掌差点儿就刮过来了,徐礼这辈子也没干过这样不规矩的事,做了却一点也不后悔,想着那黑洞洞的假山石洞,只她那一双眼睛黑亮亮,猫儿似的盯着他瞧。
  碰了嘴唇也不知道羞,懵懵懂懂的说她不知羞,又晓得脸红,红起来看着软绵绵的,叫人忍不住想要掐一把,他原不想靠过去,脑子里却是空的,半点也没别的想头,只想要碰一碰她,一下也好。
  往后她就是他的娘子了,是他的妞妞,小小的人儿团着身子就知道自己叫自己妞妞,他那一声,把她的外到里全都烫热了,就跟他自此气血翻涌一样。
  也不知道她夜里想不想他,徐礼弯着嘴角,心里知道不是,指不定睡的多香,还抱着大白,这
  只猫儿长睏在她枕头边的,他这么日日翻腾,倒不如一只猫,正想的出神秘,鼻尖一热涌出两道热流来,抬手去抹只觉得指尖濡湿,急急卷衣裳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