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此剑只应天上有
  呼呼——
  冬日海风,卷动临海港口上的九宗黑旗,千艘渡船渡口在停泊,数以万记的人间游子,于街巷之间形色匆匆。
  体型如山岳的巨龟,在港口缓缓靠岸,出生伏龙山的吴老道, 带着徒弟走下龟岛,途径港口茶铺时,转头看了眼,估计是想起了那个出发时名声不显,如今却已经名传九洲的年轻剑侠。
  龟岛之上,千星岛黄寂, 悄然下了楼梯,来到港口的海堤之上, 负手而立,眺望无尽碧波。
  在海上漂泊数百年,都没打下‘海王’的名头,至今依旧是‘龟仙人’,黄寂脸上不免有些壮志难酬的萧索。
  黄寂暗暗酝酿许久,想赋诗一首,表述此刻心境:
  “东临登潮,以观沧海,水何澹澹……”
  即将名传千古的佳作,尚未构思完,海堤上就落下一人,遥遥拱手一礼:
  “黄岛主。”
  黄寂思路被打断,有些愤愤, 不过瞧见来人, 还是露出了笑容:
  “诸葛兄, 好久不见。”
  来人身着望海楼制式衣袍,乃是登潮港的首座长老诸葛胥。
  登潮港是望海楼的立足之本, 诸葛胥的宗门地位, 和奎炳洲的徐元峰差不多,都是高层核心。
  诸葛胥缓步来到跟前,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递给黄寂:
  “黄岛主前些日子所托之事,已经办好了,这是云水剑潭李重锦,亲自执笔的画像;李重锦和咱们九宗的左剑仙是故交,其侄子和左剑仙,更是一起参加九宗大考的‘同年’,这幅画的工笔,可谓神形兼备、栩栩如生……”
  黄寂双手接过画轴,打开看了眼,画上是个威严冷峻的剑侠,造型、表情、衣着,都和荒山尊主、青渎尊主这些人差不多,算是仙家老祖标准肖像画。
  “不错不错,辛苦诸葛兄了。雷霆崖的楚毅,如今整天在瞎吹, 说左剑仙和他关系匪浅,能有这般成就, 离不开他的‘镜花茶’, 连多宝潭的东家,都死不要脸把名字改成了‘鸣剑潭’;他们也不想想,没我这条船送左剑仙过去,他们能遇上左剑仙?”
  “那是自然。”
  ……
  黄寂买左凌泉的画像,一部分是出于惊艳和敬佩,另一方面也算是招揽生意的一种方式。
  不管什么地方都有‘名人效应’,就比如宗门里只要出一个名扬天下的强者,过来拜师学艺的肯定踏破门槛,渡船也是如此。
  黄寂把画像往龟岛‘名人堂’一挂,再配上几句说明,说一路打到异族大本营,端了黄粱福地的左大剑仙,第一次出海坐的是他的船,崇拜强者的修士肯定趋之若鹜,票价翻番不敢说,涨個两成肯定没人有意见。
  龟岛刚从华钧洲归来,下一站是去南屿洲的千星岛,从东洲去南方的修士,肯定没去华钧洲的多,不可能抵港即客满,按照往日流程,会在登潮港等待乘客,直到足以回本才会重新起航。
  不过黄寂交谈几句后,却听诸葛胥说道:
  “最近九宗下令戒严,各宗门都暂时禁止弟子远行,各地渡船也要求加快频次,以便在外弟子返宗,黄岛主若是无事,不如就直接出发吧。”
  黄寂略显意外,不过想到西北一锅粥的乱局,玉瑶洲会进入战备状态也正常,他收起画卷,含笑道:
  “行,不过这跑空趟的耗费……”
  “黄岛主放心,九宗决议影响海航运转,损失自然由九宗承担。”
  黄寂见此自然不再多说,送别诸葛胥后,就重新登上了龟岛,安排弟子加急补给,准备即刻离港。
  不过龟岛是活物,超远距离跨海航行后,连歇都不让歇就继续跑,显然会产生不满情绪。
  黄寂飞身来到龟……巨龟的头部,站在龟甲的边缘,想开口安慰两句。
  但令他意外的是,拓天王八的硕大头颅,探入了海水之中,沿着大陆架望向深海,不知在干啥。
  “老伙计?看到母海龟了?”
  巨龟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反应。
  黄寂暗暗皱眉,落在了海面上,半蹲下来,以手掌按住水面,仔细感知。
  海域太过辽阔,又深不见底,其内的灵兽和各种灵脉远比陆地丰富,各种气息混杂干扰判断,很难摸清海域深处的情况。
  黄寂哪怕常年待在海上,也是仔细分辨良久,才从海域深处,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哗——
  哗——
  感觉起来,像是九幽深海的最底部,有什么东西移动,虽然没有任何气息,但庞大的体积推开海水,还是在海底带起了乱流,化为涟漪慢慢传递到了港口。
  黄寂略显疑惑,说是海底有蛟龙鲸鲲移动,这动静未免太大了;但说是海底发生了地震、火山等自然灾害,动静又小了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也想象不出来。
  动静在缓缓增强!
  黄寂探查不过片刻,途径的登潮港九宗仙尊,也发现了海域的异样,齐齐从客栈、仙家铺子里现身,落在了海堤上,无声眺望。
  呼——
  呼——
  很快,海外的动静已经不需要感知,海风肉眼可见的变强,吹的九宗黑旗‘噗噗——’作响,港内的水位,也在缓慢下降,呈现出了海啸前的征兆。
  “呜——呜——”
  就在整个登潮港的修士茫然驻足之际,一道浑厚的号角声,从偌大港口中响起,远传周边百里,港口上空也亮起了淡青色的护港大阵。
  集市中的仙家长老,当即反应过来,急声大喊:
  “敌袭!敌袭!所有人弃船归港战备!快……”
  “嗡——”
  整个玉瑶洲最为繁华的仙家港口,瞬间炸锅。
  无数散修也顾不得规矩,掉头就往内陆飞遁;飘在海上的渡船,则涌出无数人手,逃往港内;腰悬九宗腰牌的修士,则按照平时演练,迅速原地结队,在同宗师长、师兄的带领下,冲向预留的防卫要地。黄寂脸色也白了些,连忙驱使龟岛,爬上登潮港的海岸避险。
  于此同时,天象也发生变化,内陆深处都传来数道惊人气息,在往登潮港疾驰。
  凳潮港作为玉瑶洲最大的出入境海港,与他洲物资交换的战略要地,又地处最前线,防护设施极为完善,没忘机的境界,可能连门都打不破,进来了也得面对东洲群雄围剿。
  但可惜的是,世上最固若金汤的堡垒,也挡不住内部的攻势,特别是守将的开城叛逃。
  黄寂刚把拓天王八撵上海堤,尚来不及找避难之所,就发现笼罩整个登潮港的大阵,闪烁了两下,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
  港口数万修士瞬间死寂。
  黄寂眼神错愕——没了把力量拧成一股绳的护山大阵,中低境弟子面对强敌直接失去了作用,想守住山门就只能靠顶层肉搏了!
  黄寂正惊疑之际,就发现登潮港的上空,出现了一道身着华袍的身影,手持玄色海王旗,从气势来看正是负责驻守此地的望海尊主。
  望海尊主一出场,港口修士如释重负,但他们还没来得及重新战备,就听见了一句难以置信的话语,从高空响起:
  “望海楼弟子听令,调转防线,面朝内陆,余者放下兵刃,以免枉送性命。”
  黄寂难以置信望向半空!
  望海楼诸多弟子,在老祖的号令下,虽然心有迟疑,但这就和上官玉堂给铁簇府弟子下令一样,哪怕有想法,也不会迟疑半分,迅速开始调转防线。
  而外派到登潮港的八宗长老,自然都炸锅了,无数人当即开口呵骂:
  “温夜庭,你想造反不成?”
  “你疯了?”
  “乱我阵势,我看你事后如何向三元老交代……”
  ……
  嘈杂声不过持续片刻,天空之上就显出五色流光和霹雳雷霆。
  望海楼地处帝诏王朝边陲,最快赶到凳潮港的,自然是帝诏尊主。
  事发突然,商诏也顾不得摆出尊主气场,人如流星,眨眼已经到了跟前,手持大剑,骑乘五色麒麟,悬停在港口上空,怒目道:
  “温夜庭,你找死!”
  虽然话这么说,但帝诏尊主并没有直接给温夜庭一剑,因为海外变天了。
  呼呼——
  海风愈来愈烈,吹开了天上的薄云,露出了一轮金色大日。
  所有人转眼望向海面,却见海水‘咕噜咕噜——’如同沸腾一般,冒出密集气泡。
  很快,一艘巨型渡船,冲出了海面,砸在了海上,溅起无数水花,侧面刻着映阳双鱼的徽记。
  轰隆——
  随着阔别数千年的‘向阳城’徽记,再次出现在东洲辖境,无数修士从海底飞跃而出,悬停至半空。
  从海港内看去,就如同从海底往天山下了一场暴雨,不过片刻之间,就布满港口外的天空,密集如蝗虫。
  帝诏尊主瞧见这阵仗,也是变了颜色。
  本来商诏发觉凳潮港有变,还以为异族和偷袭荒山一样,偷袭凳潮港捣乱,来的只是几个战力强横的山巅巨擘。
  外面忽然冒出来不下数万异族修士,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仙家发生大规模冲突,决定胜败的只能是顶层几个老祖,中下游修士根本左右不了战局,起的作用是占领、肃清区域,在战后担任下层管理,重组占领地秩序。
  异族忽然冒出这么多人,目的显然不可能是捣乱,而是要彻底占领玉瑶洲!
  察觉这一点后,商诏已经暗道不妙,但实际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的多。
  随着数万异族修士在海上露面,挂在半空的太阳,光芒似乎变强了些,把整片海面都照耀成了金色。
  所有人眯眼仔细看去,却见大日正中,有一名身着白裙的女子,悬浮于天地之间,鸟瞰着整片大陆。
  望海尊主温夜庭,没有去管帝诏尊主,在高空转过身来,手持大旗面向大海跪下,朗声道:
  “弟子温夜庭,恭迎师尊!”
  此言一出,港口内有不下百余修士,从各处飞身而出,落在空地上,俯身朝拜:
  “恭迎老祖归山!”
  整个登潮港鸦雀无声,因为梅近水存在的痕迹早已被抹去,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天上那个女子是谁。
  但能修到玉阶的修士,自然都明白能有这么大影响力的异族女修,是什么身份。
  飒飒飒——
  不过片刻之间,东洲的尊主、剑皇,已经按距离远近先后赶来。
  第二个抵达的伏龙尊主陈朝礼,瞧见如日当空的女子,脸色瞬变,落在商诏跟前,没有言语。
  而悬浮在半空的女子,也没有说话,只是平静望着熟悉的山川绿水,以及上面一个个熟悉的故人。
  帝诏尊主对此并不意外,因为面对一位仙君,能代表东洲说话,下令拔刀的人,只有另一位仙君,他和陈朝礼辈分再高,也不敢贸然发号施令。
  飒飒——
  天空雷鸣不断,在登潮港上空聚集的仙家巨擘越来越多,冲霄剑气与尊主气场,渐渐稳柱了九宗修士的心湖。
  但主角没来,场面再大也是枉然。
  面对海外那个如日当空的上古巨擘,所有人也只能抬头仰视,等待着那决定性的一刻到来……
  ------
  于此同时,南海之上。
  轰隆隆——
  雷鸣声响彻天地,碧蓝天空被撞开一个个碎裂的洞口,等到海中鱼龙或者渡船上的修士抬头观望,天空又恢复了正常,只留雷音尚存。
  “我去……前辈,到底怎么啦……”
  左凌泉死死抱住崔莹莹的腰,在空间裂隙中不停迁跃,天地的变化让视野变成了万花筒,重力等天地法则更是诡辩无常,让人产生头痛欲裂的眩晕之感,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崔莹莹死死抱着上官玉堂的腰,也被根本没法承受的速度震的头晕目眩,但却没有放手的意思,或者说完全不敢放手;她能明显察觉到,这时候敢松手,玉堂肯定不会管他们死活,要是落入空间裂隙,鬼知道会掉去哪里。
  今天早上,悬空阁楼已经快要接近婆娑洲,左凌泉和前几日一样,在屋里面当小白鼠,让老祖琢磨双修之法。
  崔莹莹作为未过门的前辈,又是医师,自然要守在跟前,免得玉堂借机占她情郎便宜,给她戴帽子。
  本来一切正常,上官玉堂和崔莹莹仔细研究下,还琢磨出了些门道。
  但也不知道上官玉堂中途察觉到了什么,神色一沉,拉着崔莹莹这个九宗第一奶妈就飞了出去。
  左凌泉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还以为老祖又想揍莹莹,顺手就拉了一把,想打个圆场什么的。
  结果上车就下不来了!
  老祖和出膛的炮弹似的,等左凌泉反应过来,已经飞了恐怕不下万里。
  左凌泉也不知道飞了多远、多久,用力抱住莹莹的腰,见老祖闷头飞不说话,只能问道:
  “莹莹姐,到底怎么啦?”
  崔莹莹紧紧贴在玉堂背上,也晕头转向不知为何,正想继续问的时候,忽然感知到桃花潭传来动静——有门徒在烧香祷告。
  这是宗门召回在外老祖的手法,若非遭遇灭顶之灾无力抵抗,弟子根本不敢动用。
  崔莹莹顿时花容失色:“不好,九宗出事儿了。”
  左凌泉神色一沉,联想到在异族打探的消息,知道事儿不是一般的大,询问道:“赶回去来不来得及?”
  崔莹莹明白原委后,比上官玉堂还着急了,施展术法给上官玉堂加持,催促道:
  “你飞快点!谁打过来了?商诏他们吃干饭的不成……”
  上官玉堂速度极快,但表情平静,不显半点焦急,途中还开口说了一句:
  “莹莹,我相信你,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快飞,快飞……”
  ……
  -----
  轰隆隆——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梅近水现身不久,登潮港上空已经百仙齐聚。
  商诏、陈朝礼,以及骑乘黑龙的仇泊月,率领九宗修士占据了半个天空;余下不是在路上,就是固守本地,以免异族从别处登陆。
  旁边,东洲剑圣江成剑,携云红叶、姜太清先行抵达,身后跟着数千高境剑修,虽然服装各异,但全部手持佩剑,看起来甚至比九宗这边还整齐一些。
  如此大规模的仙家巨擘聚集,上次可能还是在窃丹之战,登潮港滞留的修士,大部分都是头一次瞧见这些仙家巨擘本尊。
  往日在他们眼里,八尊主、十剑皇已经是修行道的顶端,但此时他们才愕然发现,这些东洲至高无上的存在,面对那个如日当空的女子,露出了和他们一样的谨慎、忌惮。
  数十万修士在港口对峙,却鸦雀无声,天地间弥漫着一股让凡人难以想象的压抑,所有人都在等着压场的女武神出场。
  至于异族大军为什么不直接开战,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东洲忌惮梅近水的上古余威,异族又何尝不忌惮女武神的显赫战绩?
  在没有摸清一位仙君具体位置的情况下,谁敢当其不存在,大摇大摆先落子?
  商诏知道上官玉堂去向,估算了下时间,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就先驾驭麒麟往前踏出一步:
  “梅仙君,我念你是九宗老人,劝你一句,在玉瑶洲地界,你腹背受敌,不可能是对手。上官道友的脾气人尽皆知,她一旦露面,你我双方便不死不休,没有了和谈余地,现在知难而退,尚能保住无数生灵性命。”
  梅近水目光从内陆收回,放在了熟悉的众人身上:
  “朝礼,商诏,本尊是玉瑶洲旧主,比你们更在意这片土地,乃至土地上的生灵;本尊既然在这里等着你们人齐,就没想过毁掉自己的故土。
  “正邪之争只掌握在我们这一小挫人手里,你们为所求之道殉道,无可厚非,但开战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告诫弟子莫轻举妄动,不要让懵懂无知的晚辈,因为你们个人的所求之道妄送性命。”
  仙家争雄,本就是比拼顶尖战力的强弱,老祖一死则势如山崩,弟子辈天赋再好,也只能忍辱负重远遁保留火种。
  在梅近水亲临的情况下,各尊主剑皇也没想着指望徒子徒孙应敌,江成剑开口道:
  “后人之事,自有后人定夺。今日梅仙君想凭一人之力,扫清我东洲所有豪雄,口气未免太大了。”
  梅近水摇了摇头:“本尊今日,只对付上官玉堂一人,没把伱们当成对手。”
  ?
  这话约等于——上官玉堂先站起来,余下在座的都是垃圾。
  剑修脾气都大,剑皇城诸多剑仙,闻言自然流露出愤慨。
  江成剑位列东洲第二、剑道第三,剑客都只求第一,说他不想干翻老剑圣、妖王,荣登剑道魁首、受封仙君,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以前没机会罢了。
  见梅近水这么说,江成剑手指轻敲腰间佩剑,含笑道:
  “既然上官道友还没露面,要不我先来会会梅仙君,让诸多异族道友,见识一下东洲的深浅?”
  梅近水没说话,异族后方阵营里就飞出一人,落在海面上,微微拱手:
  “奎炳洲张芝鹭。修行道讲究辈分,以江道友的道行,挑战梅仙君,属于不懂礼数了。”
  “哦?”
  江成剑脚踏虚空,单人一剑走向异族群雄:
  “听张道友的意思,是觉得自己算个人物,想试试江某的剑有几斤几两?”
  混元天尊张芝鹭,肯定算人物,即便梅近水不在,他也能撑起当前的场面。
  面对战前嘴炮,能到这境界早已炉火纯青,张芝鹭踏波而行往前走去,直接回应:
  “东洲的剑,张某只认左凌泉,江道友已是明日黄花,想在剑皇城有名无实前,留下一场绝唱,张某自然给你这个机会。”
  不得不说,这话很毒。
  左凌泉纵横华钧、婆娑两洲,以一手快剑,连败落剑山、双锋老祖、十二郎、玄阴蛇祖、雪狼王、付尨,甚至正面硬刚过赤乌星君荀明樟,而后又深入敌腹血战徐元峰,把黄粱福地连根拔起,直至撞上妖刀古辰和仙君商寅,才收兵飞遁入海。
  这上面的名字,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九洲有名有姓的人物,深入异族腹地又全身而退,更是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壮举;这一圈儿转下来,‘东洲恶霸’的凶名早已经远传九洲,甚至有人尊称为‘东洲小武神’。
  江成剑的成就和地位毋庸置疑,但江成剑成名于窃丹之战,而后就常驻东洲组建剑皇城,当了老大没法游历,生平自然缺了各种热血沸腾的传奇故事。
  现如今左凌泉冒出来,势头如此迅猛,江成剑这东洲剑道第一人,影响力自然就被慢慢取代了,不光外人这么看,连剑皇城自己都觉得,百年千年之后,东洲剑道正统就要归九宗了。
  如果以后真是如此,那这一战,必然是江成剑谢幕前的最后一场巅峰之战,也是剑皇城最后的一抹余晖。
  张芝鹭一句话出口,就让剑皇城众多剑仙,神色间带上了一抹悲凉。
  毕竟他们是散修抱团,从底层爬起来的势力,初衷就是为了对抗九宗资本集团,摆脱底层韭菜的命运,谁曾想还没走到巅峰,就在不知不觉间日落西山。
  江成剑没骂过对面,反而被戳了痛处,也就不在说话,抬手握住了剑柄——既然大势不可逆,那作为一名巅峰剑客,在英雄迟暮之前,也得让世人记住这一抹人间最璀璨的光彩。
  但可惜的是,即便是这点要求,老天爷也没给机会。
  轰隆——
  九霄雷动!
  双方修士愕然抬首,却见苍穹之上金光普照,一把金色长锏悬停于半空,周边环绕着一条体型不下百丈的金色天龙虚影。
  “昂——”
  龙吟四海,威震苍生。
  在金色天龙一声长啸后,天幕被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
  万众瞩目之间,一道人影从裂口中冲出,九霄直坠,化为一道白芒,瞬间落地砸在了海面之上、两人之间,带起了一圈往海外无限蔓延的涟漪。
  咚——
  就在所有人以为东洲女武神莅临之时,一道清朗嗓音,从天地之间响起:
  “既然只认左某,那就让左某陪你过过手,江前辈位列剑皇城主,屈尊打你一个二流术士,属实太给你脸了。”
  “嚯——”
  一言出,正邪双方同时沸腾,惊呼声四起。
  异族众枭雄目露惊疑,他们前些天才接到消息,知道了望潮滩的事情,知道左凌泉在奎炳洲,完全没料到左凌泉会出现在这里。
  数万异族气氛组,则满眼震惊,没想到左凌泉敢在这种仙君对峙的场合,跳出来抢戏。
  而东洲这般的震惊,不比异族小多少。
  众多剑皇尊主,上次瞧见左凌泉,还是在中洲剑皇城,那时也是梅近水忽然冒头,把剑皇尊主都给吓出来了。
  当时他们飞在天上,而左凌泉只能和年轻人陆剑尘一起,站在山坡上但气氛组围观。
  那时候各大尊主剑皇,可能猜到这小子未来成就不一般,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就是个疯批剑侠,走那儿那儿名震天下,给他们开了个大眼。
  如今再见左凌泉,各大尊主剑皇,都有些隔世之感;特别是站在后面的姜太清,以前他徒弟还能和此子斗气,现在他都不好意思张口了。
  梅近水悬停于苍穹之上,瞧见左凌泉露面,露出一抹微笑:
  “左小友,好久不见。”
  左凌泉落在海面上,手扶剑柄站在整个东洲阵营之前,抬眼望向天空:
  “梅仙君不是说不回来嘛,现在看来,有些言而无信。”
  梅近水和煦回应:“兵者,诡道也,本尊总不能说很快就要回来。”
  瞧见左凌泉在异族仙君和诸多仙家巨擘的压迫力下,还能坦然自若对谈,所有人都露出惊异之色。
  江成剑站在左凌泉后面,见剑道晚辈跳出来抢戏,有欣慰,但更多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无奈。
  后辈已经冒头,江成剑作为东洲老人总不能按下去,虽然对左凌泉的战力抱有质疑,但还是退回了海堤。
  混元天尊张芝鹭,和江成剑说话是平辈交流,还给点面子,瞧见左凌泉不知好歹跳出来,脸色就沉了下来:
  “左凌泉,你当此地是擂台切磋?我等大军压境,你身死折损士气,葬送的便是东洲三千年基业,你扛得起这责任?让你师长出来!”
  左凌泉一直坚称无师长,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行事风格和东洲女武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外人看来,不是师长也关系匪浅,张芝鹭这话指的自然是女武神。
  左凌泉知道当前什么形势,但玉堂从西海不计代价飞回来,消耗不可谓不大,为了保险起见得迅速补给;他要是不出来帮忙热场,玉堂一直不露面就有点挫锐气了。
  左凌泉不是决定这场战事的主角,仗着晚辈身份叫阵,自然不会有啥顾虑,直接开口道:
  “张道友先掂量下自己,你这中等马,对上我这东洲下等马,要是壮烈殉族,你后面这些人,怕是无颜见西北父老,得当场自裁了。”
  左凌泉这形容,其实有点飘——按照双方阵势来看,仙君是上等马、江成剑张芝鹭是中等马,下等马都得是云红叶、仇泊月之流,他算是骡子。
  但名声已经打出去了,正邪双方也没人介意左凌泉抬高自己身价。
  混元天尊张芝鹭脸色微冷:“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话落往前踏出半步,一道涟漪便从脚底扩散,往外形成环形浪潮,压向左凌泉。
  陈朝礼手指微动,仇泊月却微微抬手制止——因为陈朝礼下场,双方必然就开始下饺子混战了。
  而剑皇城群雄,在异族无人下场的情况下,秉承剑道操守,没有丝毫异动。
  正邪双方都自喻‘正道’,视对方为异端,战争初期必然端着面子。
  张芝鹭虽然含怒出手,但这一下以他的境界来看,算是小打小闹,只为让左凌泉知难而退,免得落下个以老欺少的污点。
  不过即便如此,张芝鹭作为奎炳洲老二,随手掀起的海浪,依旧声势骇人,尚未滚到海岸,已经化为万把冰刀,眨眼搅碎了飘在海上的几艘小渡船。
  哗啦啦——
  左凌泉面对压来的一线潮,神色无半点忌惮,甚至露出了一抹轻蔑。
  他在二叔的帮助下步入胎光境,境界有点虚不假,手中剑可不软,境界上来战力不涨,这境界岂不成了笑话?
  轰——
  万众瞩目之下,大浪压向海堤外的白袍剑侠,眼见即将撞上,海面上却响起一声雷霆般的爆响,瞬间把波涛滚滚的大浪撕裂。
  剑意冲霄而起,一道璀璨剑光,刹那划过海面,直接闪到了异族大军阵前。
  此剑如破海银龙,万人只见其势,不见其影。
  此剑如监兵降世,天地只闻剑啸,难见真身。
  剑皇城群雄目露惊骇,连江成剑都瞳孔一缩,感受到了腰间佩剑的颤鸣。
  张芝鹭一脚踩出去,得来这般惊天动地的反馈,感觉就好似一脚踩了个地雷,着实给惊了下。
  不过‘混元天尊’的名号,也不是纸糊的。
  ‘混元’二字,意在:元气未分,混沌为一,是产生天地之前的混沌状态。
  张芝鹭见左凌泉袭来,稍微惊疑后,便压下了心湖间的细微波澜,抬起双手,大袖招展:
  “乱!”
  嗡——
  这一次,是真正的实力。
  只见张芝鹭一言出口,整个凳潮港海外的天地,开始扭曲畸变,化为了崎岖不平的混乱空间,海水变成无端乱流涌向四方,难分上下左右、远近高低。
  而左凌泉带起的笔直银色剑芒,也在这一瞬间扭曲,几乎化为了‘之’子形,在海面上无规则乱窜。
  混元天尊眼中流露出讥讽之色,虚抱双手一扭,便要把左凌泉连同所在的位置一起碾碎。
  这种源自空间法则的碾压,忘机之下根本没法抵御,不出意外,张芝鹭一巴掌过后,左凌泉头被扭到屁股上都不稀奇。
  对此道造诣最深的伏龙尊主陈朝礼,自认都没这火候,眼见左凌泉要被瞬秒,当即就想出手搭救,其他尊主剑皇也是如此。异族不少剑道枭雄,甚至想喊一句‘刀下留人’,免得好不容易成名的年轻人,死这么奇葩。
  毕竟异族把东洲打下来,这些好苗子也是要劝导教化的,他们大老远过来,光打下一块地皮有啥用,势力想要发展壮大,资源只是一部分,重点还是取之不尽的新鲜血液和人才。
  但可惜的是,现在战场上的是左凌泉。
  左凌泉出现的地方,要是不出点意外,他都对不起商老魔当年“此子邪门”的评价。
  就在诸多仙家巨擘,觉得左凌泉毫无反手之力时,却猛然发现,原本被扭曲的剑影,在乱窜几下后,重新恢复了笔直,在扭曲空间之内,继续刺向了张芝鹭。
  这个‘笔直’的形容其实不太准确,在低境修士眼力,海面的剑影依旧是在无规则乱窜。
  但诸多剑皇尊主能看出来,这道剑影在以最短的路径,冲向了最正确的目标,没有被空间的诡变所干扰。
  就连张芝鹭压碎所处之地的杀招,也被左凌泉察觉,以骇人速度规避了过去。
  ?!
  众多仙家巨擘见此,自然面露惊异。
  毕竟左凌泉就算得了大机缘,强行把修为提到了胎光境,玉阶也还是玉阶,这又不是神魂之术,空间法则玉阶修士是没法抗衡的。
  张芝鹭也意识到了这点,眼中流露出疑惑,显然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判了对方境界。
  左凌泉显然不会给对手判读局势、重新布防的机会,极速拉进距离。
  左凌泉意外成了太阴神君的养子,虽然守护神坐牢了,他还是狱卒,但好歹也是不记名神使,该低语还是得低语。
  在空间诡变陷入危局之时,左凌泉明显感觉到,体内那股陌生气息骤然出现,继而开始引到体魄,本来无法琢磨的混乱空间,也在眼前变得有迹可循。
  左凌泉和静煣相处多年,神使的霸道见多了,但第一次亲身体会‘如有神助’,才明白神使强到何种地步。
  左凌泉单手一剑,只觉是在‘以神明之躯,挑战凡人’,在能摸清对方门道的情况下,剑势可谓势不可挡,还凭借对剑道的感悟,顿悟了一个很可怕的技能!
  飒——
  一剑东来,气吞万里。
  左凌泉眨眼以至张芝鹭近前,手中近乎狂暴的‘惊堂’剑,直取张芝鹭额头。
  张芝鹭和妖刀古辰一样,不忌惮左凌泉手中的天官神剑,因为他们又有绝对把握,让左凌泉摸不到自己的衣角。
  但真实打实被天官神剑在脑袋上捅一下,仙君之躯也得开个天眼。
  张芝鹭虽然惊疑,但身为奎炳洲老二,还不至于被打的乱了阵角。
  在万人惊疑声中,张芝鹭双手合十,口中轻吐:
  “分。”
  言出法随,只见海上黑影一闪,原本大袖飘摇的张芝鹭,当场‘瓦解’,化为肉眼难以捕捉的齑粉,如同黑雾般扩散到了整片海域。
  左凌泉一剑出手落空,略微感知,愕然发现周身数里之类,全是张芝鹭的气息,似乎还都是本体,根本无处落剑。
  瞧见此景,连东洲最强阴阳术士陈朝礼,都露出了惊艳之色,知道这是混元天尊独创的绝学——神隐。
  虽然无人知起门道,但其霸道的功效名震九洲山巅——自行分解肉身,隐于天地之内,术法难伤兵戈免疫,等同于半无敌。
  一个术法宗师,在没有肉体的弱点后,能发挥的威力可想而知,张芝鹭也是靠着这一招,打下了奎炳洲第二豪门的千秋基业。
  左凌泉身为剑客,最强的剑术毫无用武之地,拼神魂之术和五行术法,是自寻死路,都不用张芝鹭动手,就已经落入必死之局。
  东洲尊主剑皇,见状想再次出手驰援,以免左凌泉被张芝鹭所伤,连看清左凌泉底细的梅近水,眼神都略显遗憾。
  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张芝鹭雾化的瞬间,一道骇人剑意,再度从海面之上冲霄而起。
  嗡——
  天地猛然一凝,并非感觉,而是真的定格了一瞬。
  仙君也好,尊主剑皇也罢,能看清一个人的境界、气海储备、特殊天赋、武学路数。
  但有样东西道行再高也看不透——人的悟性。
  即便知道一个晚辈很聪明,能干成任何事,但晚辈什么时候悟出来、悟出什么东西,对仙君来说也是未知数。
  左凌泉习剑以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方设法把掌握的力量,转换为最强一剑。
  在‘如有神助’之时,左凌泉甚至没去思考,就明白怎么把这一剑,发挥到凡人难以企及的极致!
  左凌泉往前出刺出一剑,没有目标,也没有往日那股一往无前的力道,只是刺出之后,轻震剑刃。
  嗡——
  天地间响起一声嗡鸣,似乎有什么东西龟裂,化为了齑粉又在巨大的压力下合拢。
  正邪双方所有仙家巨擘,都看到一道冲击波,从左凌泉手中剑刃之上爆发出来,化为扭曲景物的透明光罩,往四面八方扩散。
  扩散速度很快,看似没有任何实质伤害,连被扫过的船只都毫无异样。
  但原本弥漫天地间的黑雾,却迅速委顿往外围收缩,不过刹那之间,雾化的张芝鹭就重新凝聚显出原形,眼神惊愕往后飞腿,皮肤表面可见密集血痕,经脉骨骼同样如此!
  “你……”
  张芝鹭眼中流露出难以理解之色,闪烁出数里,扩散的余波才消逝。
  左凌泉持剑立在两军阵前,周边风平浪静,看似影响不大。
  但随着一阵海风吹过,原本在远处随波逐流的巨型渡船,冒出了粉雾沙尘。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整艘船只无声‘融化’,化为细密沙尘,落入海水之内,形成了一片污浊的海域。
  “这……”
  “刚才……”
  正邪双方数位仙家巨擘,都没搞懂这一剑是什么东西。
  这并非他们见识浅薄,而是左凌泉这一剑,根本就不是凡人该掌控的剑术。
  张芝鹭化为黑雾,隐藏于天地之间,确实找不到要害,剑气难伤。
  但管你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天地造物,就在三界五行之内,没有逃离这片空间。
  左凌泉知道空间裂隙的威力,既然找不到位置,大不了把整片空间全撕一遍,化为齑粉就把每一粒齑粉都一分为二,看你身处三界之内,如何遁形!
  这一剑可以说是真正的杀伐之最,上官玉堂的裂空之剑和这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因为凡人不可能把空间掌控到这般细密丝滑的程度,天地万物只要有实体,就没有招架的可能。
  张芝鹭当前能逃开,单纯是因为左凌泉道行太低,范围和细密程度都有瑕疵。
  如果有上官玉堂的境界,毫不意外能把这片天地斩为真正的虚无,变成天地初开前的混沌状态,这也是太阴和太阳的灭世重启之力。
  一剑出手,天地寂寂。
  张芝鹭可能有应对的实力,但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可怕力量,也是被打蒙了,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左凌泉可没懵,发现这玩意好用,也不管什么低语不低语,提剑再度冲向张芝鹭:
  “就这?”
  话落在满场骇然之中,一剑再起。
  嗡——
  张芝鹭瞳孔猛然收缩,他没见过这玩意,根本不知如何破招,也不清楚左凌泉还有没有藏类似的杀招,不敢冒进,再度飞身急退,异族阵营顿时响起哗然之声。
  ‘幽萤’二字就指的是太阴神君,幽萤异族设法营救这么多年,都没有得到太阴神君的恩赐,如今被正道剑修用太阴神力吊锤,说起来有点残忍。
  这就和解救了多年的仙子,帮囚禁她的凶手,痛殴他们这群忠实的追随者一样,又绿又虐。
  如果不出意外,张芝鹭会被化身‘幽萤异族神选之子’的左凌泉,一路追杀进异族大营。
  但登潮港的对峙,显然不是一人独秀的过家家。
  在左凌泉追出一段距离后,天空上响起了一声呼唤:
  “回来。”
  于此同时,一股睥睨众生的压迫力,莅临于世间,压在正邪双方每个人头顶。
  衣袍破空的轻响中,左凌泉轻飘飘落回登潮港外,鞋尖轻点碧波,辽阔海面无声化为镜面,再无半点涟漪。
  水面之下,倒映出持剑而立白袍人影,以及缓缓走出碧蓝天幕的金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