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醉酒 第39节
  辅国大将军若有所思,听闻大长公主的话若然开朗,上前与尉迟暄道:“皇上,大长公主此言正是臣之所想,江夏之所以久攻不下,地势险要只为其一,更重要的是此边陲之城全民皆兵。便是如今北燕将此城拱手相让,城内百姓的抵抗、军队的收编皆是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甚至…以此城收为我大周边城,无异于引狼入室。”
  “外祖母,” 敖登王爷作势轻叹一声,揽着大长公主的手臂流露出些许晚辈于长辈的倚赖亲昵,言笑道:“差一点,我这法子就要成了,您可是搅了我的好计策!”
  “不论是前齐还是如今的周朝,都是吃着盆里的,望着锅里的,内政乱作一团,还想着对我北燕磨刀霍霍。” 说着,上前一礼,眉开眼笑看着各怀鬼胎的众人,对尉迟暄意有所指道:“我看周朝皇帝…您如今的朝廷,君臣离心,都想着内斗,真是丢人现眼…我北燕王室纵横漠北已有数百年之久,是眼看着先齐起朱楼、宴宾客…楼塌了。怪不得我母亲说,无容臣之量的君主所驭之朝廷,不过一团散沙。”
  “以史为鉴…” 敖登鹰眸挑衅地看着尉迟暄,沉声道:“我母亲教过我中原朝廷的一句话,叫攘外必先安内。今日,换我送给周朝皇上。”
  “若不是大长公主出面,朕险些忘了,敖登王爷也有我大周的血脉。不知是否缘此,北燕王才迟迟不将王储之位交与王爷?” 尉迟暄环顾下首神色各异的众人,突然朗声笑道,“朕何时说过要将懿妃和亲与北燕?”
  “和亲势在必行,只是这人选…” 尉迟暄静默半刻,目光扫过沈明娇看向她身后的慈徽。
  “本王见这周朝皇室盘根错节,实在不如我北燕来的快意。” 敖登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慈徽,突然插话打断了尉迟暄道:“我若是今日让了江夏城给大周,回去我父王母妃怕是要罚我被骏马拖着绕城三日。孟和入后宫为妃,全当北燕修好的诚意,旁的…就此作罢吧。”
  敖登信步走到沈明娇面前,语气轻快,盯着她的美眸,调笑着说:“娇娇儿,日后若是不喜他了,便去我北燕做大妃可好?” 话落,朗声大笑离开。
  接风宴的主角离开,剑拔弩张的宫宴也到了尾声,诸臣散去。
  尉迟暄走下台阶,到沈明娇跟前,握住她的柔荑轻笑道:“娇娇今夜,甚美。”
  回到永和宫主殿,尉迟暄看着她在妆台前卸下钗环,一举一动皆是媚态。开口道:“今日殿上,北燕与朕求娶娇娇…娇娇怎得一言不发?”
  “皇上是想让臣妾以死明志呢?还是主动应下北燕的和亲之请?” 沈明娇美眸顾盼神飞,漫不经心睨了他一眼。“北燕广袤,臣妾倒是…心向往之。”
  “朕听说,北燕大妃出阁前,与先淳贤皇贵妃是至交好友。不知今日这场闹剧,是不是北燕大妃记挂着旧情,想用此法,将娇娇接出宫去?” 尉迟暄神色晦暗,意味不明。
  “朝中世家重臣,十之五六都与沈家交好,皇上今日才知?” 她不屑一顾,出言讽刺道。
  “沈明娇!” 尉迟暄上前捏住她柔软的下颚,眸光燃了火一般,带着偏执与愤怒。“是你,当初先送玉雁给朕!是你先招惹朕的!”
  “是吗?” 沈明娇怒极反笑,挣脱他的桎梏,柔肠百转,细数道:“难道不是,有没有虞楼那一桩事,皇上都已设好了杀阵引沈家入局吗?您为何以制衡左相为名启用永靖侯府,为何派父亲下江南,步步为营,不就是想借萧家之手灭沈家的势吗?”
  秋节那天,她迷迷糊糊听虞楼的小二叫尉迟暄主子。直到她拿到凤令,才知虞楼本就是御鉴司在京城的据点之一,她三年前在虞楼遇见尉迟暄,根本就不就是偶然。
  “娇娇入宫那日,亲口说,对朕遥遥一见倾心…都是骗朕的?” 尉迟暄明知答案,却还是一眨不眨盯着她那张笑时艳若春花的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是真有心于朕也好,还是为了沈家的权柄进宫也罢,如今,由不得你!”
  “生同衾,死同穴。别说区区两座城池,便是他北燕以王位来换,朕也绝不会放你出宫!”
  “皇上既贪图臣妾的情意,又想让臣妾的母家销声匿迹,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沈明娇看着他对自己的占有和喷薄欲出的情意,只觉可笑。
  “朕舍不得放了你…会有旁人,替娇娇去和亲的。” 尉迟暄被戳破了心思,上前掐住沈明娇的腰身,对着那双能言善辩的樱唇,欺身狠狠压上去。
  沈明娇恼羞成怒死死地咬住他的嘴唇,直到口中血锈味弥漫开来,方才松开。唇边沾着他的血迹,如同一朵妖冶的长春,目光淬了毒般盯着他:“是沈家先祖愚忠,才有今日之难!皇上若是敢将慈徽远嫁和亲,我拼死也定会带着沈氏与多位重臣投奔北燕!您可别忘了,先齐,是怎么没的!”
  尉迟暄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唇边,端详着她这张染了薄怒潮红的脸,笑道:“朕忽然觉得,这样的娇娇…比那个从前佯装做小伏低的样子,更有趣!”
  “皇上,大长公主来了。” 宋诚明知内室气氛不对,还是隔着屏风硬着头皮禀报道。
  尉迟暄拂袖而去,走到永和宫门前,正见大长公主的仪仗在外。拱手示以晚辈之礼,“姑奶奶。”
  “皇上。” 大长公主慈眉善目,恍若未见尉迟暄唇边的痕迹,微微福身尽君臣之礼。低声道:“为君者,当有容臣之量,皇上的前朝,不可再如此乱下去了。” 言尽于此,未等尉迟暄回话,便抬脚进了永和宫。
  “臣妾见过大长公主。” 沈明娇福身,行了晚辈之礼。
  “漏夜前来,怕是打扰了懿妃娘娘安寝。” 大长公主扶她起身,又抬手拿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臣妾谢大长公主今日于殿前相助。” 沈明娇这话说的诚心诚意,三叔并未知会家里突然出现,肯定是动了旁的主意,以群臣逼着皇上送她出宫。
  “今日这事,我出门前犹豫了许久。” 大长公主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挥挥手,示意下人将寝殿四周守好。“庭沛的脾性,你最清楚,他是知道了你父亲遇害的消息,担心…到时候你在宫里受牵连,才废了这样大的力气,想给你送出宫去。”
  “您...早就知道此事?” 沈明娇愕然。
  “武邑,到底是我的女儿。” 大长公主轻叹一声,面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敖登的血脉让他虽是北燕王嫡子,却迟迟不能登上储君之位。北燕王已缠绵病榻多日,这些年又扶持查干掌兵。武邑母子虽然掌握朝政,可兵权在外,状况也不乐观。你三叔从小便视她为长姐,原本就想借北境之战在战场上除了查干,这也是他答应皇上去北境运军资的原因。”
  “可朝中的变故生得突然,你三叔…急火攻心,长兄遇害,你又被困在宫里,他便是知道希望渺茫,也要尽力一试,哪怕…亮出敖登这柄剑,让皇上不敢对你轻举妄动也好。”
  “所以,是三叔与敖登王爷交易?大哥与三叔…还有舅舅,在北境替敖登王爷除了查干。敖登王爷…来朝将我带出宫?” 沈明娇闻言心惊,无论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北燕斩杀主将,还是将她带出宫,都是险之又险。
  “不是交易。” 大长公主摘下她胸前挂着的,那块从姑母留下的玉佩。摩挲着,笑道:“原本就是一家人,冲锋陷阵都是应该的,怎么能说是交易呢?”
  “一家人?” 祖母与大长公主交好她知道,可在她的印象里,并未到了可以性命相托的地步。
  “本该是带进棺材的旧事,没想到今朝在此情境下又要重见天日。” 大长公主轻抚着她的鬓发,眼中泪光闪烁。
  “我年轻时的北燕,相较于现在更为强势,北境边城连连失手。太宗无法,不得不启用永靖侯府。只得让时年不过弱冠但已文成武就的你祖父掌军,而副将便是我的丈夫,当年的武举状元,岚胥。”
  沈明娇不声不响,将大氅披在大长公主的肩上,静静听着她说这段祖母闭口不谈的往事。
  “尉迟皇室,对于沈家从未放心过。所以,太宗才将我,他的亲妹妹,尉迟皇室的长公主嫁与岚胥,企图监管分散你祖父在军中的权利。” 长公主说起太宗时,恨意显而易见。
  “你是没见过你的祖父,沈鹤安。他当年,是整个京城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每当大军归来时,说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可偏偏,就只满心满眼都是你祖母,镇远将军府的嫡姑娘,秦双宜。” 大长公主泪中带笑,握着那块玉佩,追忆怀念道:“鹤安在永靖侯府那样的清明家世中长大,是个极纯粹诚挚的人,与岚胥志趣相投,一见如故。鹤安、双宜、岚胥、还有我,那时候…可真好啊!”
  “都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可那样的日子,我们一同过了十二年,还定下了儿女亲事…我与双宜,常常随他二人出征,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性命攸关的时候,是可以相互托付后背的人。这北境的广袤土地,每一株草木,都是沈家、秦家、岚家儿郎们的血浇灌出来的。那样深刻的情意,使得几乎所有的北境军,只认将领,不知皇命。”
  就算现在,北境诸城的百姓见了镇远将军府的旗帜,仍会遥遥欢和。百姓不通政务,亲眼看见何人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便会对何人信赖拥戴。想来那时,沈家、岚家、秦家,俨然成为了北境百姓心中,高于皇权的存在。
  “飞鸟尽,良弓藏,我长于皇室,自是想到了…于是,我眼见北境安定在即,便催着鹤安与岚胥交回兵权,可还是晚了…” 言及此处,大长公主竟像个孩子般,哽咽出声,痛悔道:“瑶招山一役,我的丈夫、挚友,那些兵士,一个人也未回来。”
  “大长公主…” 在那样的锥心之痛面前,再多的言语都显得乏力。沈明娇抹掉自己面上的泪水,起身轻抚着老人的脊背,递了盏热茶到她手中。
  “我将几个孩子托付与你祖母,亲自去了瑶招山,见到了岚胥与鹤安的尸首…” 大长公主颤抖着双手,将那块质地粗糙却触手生温的玉石交到沈明娇手里,悲切道:“这玉,是我在瑶招山收尸时…在鹤安的盔甲里发现的,那时我刚刚诞下幼子,想来,他是想回京亲手打磨,给孩子做见面礼的。”
  沈明娇将前些日子夹在浣衣局送洗衣物里面的另一块玉佩取出,并拢到一处放在桌面上。
  “这块玉佩,是我从瑶招山回来后,将它一分为二,武邑与你父亲,各有一块。想要按照鹤安与岚胥生前说好的那样,让他们成婚。” 大长公主的情绪渐渐平复,沉声含恨道:“可太宗,临死前一道毫无转圜余地的圣旨,将武邑送到了北燕和亲。这些年,我只通过沈家的暗桩与武邑私下往来联络。我宁可让武邑成为世人眼里背弃母国之人,也不愿意将她变成君主手中遏制北燕的利剑!”
  “瑶招山之事的真相,您…知道吗?” 沈明娇迟疑问道。
  “其实,我与你祖母心里一直都大概明白,是太宗下的手…只是苦无证据,孤儿寡母支撑门庭已是不易,遑论洗冤。” 大长公主目光如炬,只是轻轻摇头,无奈道:“岚胥与鹤安死后,岚家、沈家所有的兵权,顺理成章被尽数收回于太宗手中。皇室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并未收回秦家的兵权,但你外公亦于瑶招山罹难,秦家兵权怕也是被渗透蚕食了许多。我与你祖母为了护住儿女,不得不忍气吞声。”
  “姑母呢…她又为何入宫?” 沈明娇想起太皇太后说过的话。
  “是那年的元宵节,宫里大宴,如今的太皇太后,当时的皇太后,特地再三相请闭门沉寂已久的你祖母。你祖母考虑到庄儿该到了议亲的年纪,便带着她入宫,想相看些家世清白的儿郎,从中选之。”
  “然后呢?” 沈明娇急切了些,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念头。
  “先帝与太皇太后联手设局,强迫了庄儿。” 大长公主眉心紧蹙,不堪回首道:“庄儿啊…就是太懂事了些,明白先帝和萧太后以此手段强迫她入宫,是为了拿捏沈家。当时的沈家,并无与皇室一争的能力,只好打落牙齿混着血泪吞进肚子,将你姑母送入后宫。”
  “正因如此,你二叔走科举之路入仕,你三叔背井离乡以行商为借口暗中发展沈家在京城以外的势力。” 大长公主双拳紧握,似一头蛰伏在暗处随时会飞扑而出撕咬猎物的母狮,悄声道:“而你父亲…在我的扶持下,接手、掌控了一部分皇室暗卫。”
  “所以…沈家与岚家,一开始就是想…造反?”
  “不是,虽然这些布置一早便有,可只是自保罢了。真正开始运作,是从你进宫开始。原本只是打算未雨绸缪,若皇上愿意信任倚重沈家,那沈家也不会有反心。毕竟政权变动,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
  大长公主眼中皆是对尉迟暄所作所为浓重的失望: “只是…唉…尉迟家的皇帝,到底还是让我们失望了。从你父亲下江南开始的第一次暗杀,就是皇上自导自演给众人看的,目的是为了掩盖你父回程时真正的暗杀…
  “那回程时父亲所遇刺杀,是你们一早便准备好的?”
  “起初只是防备着皇帝,却未想到萧家和荣贵太妃会同时派人出手合围,沈家、岚家和敖登从北燕带来的人险些不敌。至于后面的事…不过是将计就计,顺势将你父亲牵入暗中。” 大长公主运筹帷幄,当年之风姿可见一斑。“永靖侯府在明面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庭秋如今归入暗处,朝中有庭霖,江湖有庭沛在,再想动手就方便多了。”
  “只是可惜了你,” 大长公主目光慈爱,轻抚着沈明娇的鬓发,叹息道:“我们还是低估了皇上的杀心,早知今日如此,便不该送你进宫。”
  “是我自愿入宫的…沈家世代清清白白,便是反…也要师出有名,不能平白无故便担了乱臣贼子的声名。” 沈明娇目光坚定澄明,信誓旦旦道:“要让那些诬害忠良之人,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还有一事…” 沈明娇想起方才尉迟暄与她说的话,担忧道:“皇上若是将慈儿送去北燕和亲…” 敖登如今虽然算是自己人,可北燕那地方,民风彪悍,居北苦寒,并不是个好去处。
  “莫急!你不如问问慈儿,愿意不愿意?” 提起此事,大长公主眉眼之间倒是沾染了几分愉快笑意,提醒她道:“你可记得,慈儿说过的,那个在皇陵日日读书给她的书生?”
  沈明娇大惊失色,犹疑着难以置信道:“那人…是敖登?” 如此说来,敖登与三叔一早便备好了后手,先提出以她和亲,又故意激怒尉迟暄拒绝,慈徽便是顺理成章的和亲人选。
  “是…也不是。慈儿在皇陵三年,而这三年中,每逢春日,敖登皆会秘密入京来看望我,偶尔也会替我去皇陵看顾慈儿。谁知…这两个人竟然有缘。” 大长公主言辞欣慰道。
  “可…慈儿那日开口求皇上替她与那书生赐婚后,皇上分明去派人查过…” 这桩事,尉迟暄之前是与她提过的,御鉴司的人也查过,那人就是附近村落当中的寻常书生。
  “你三叔悄悄安排了旁人,装作山野乡户,与慈儿亲近传递消息,以躲过皇上放在慈儿身边看守的眼线。”
  “这么说…你们都知道慈儿…这些年是装痴?”
  “这事,原本只有你三叔知道…敖登,也是机缘巧合发现的,却一直都未告知与我,还是昨晚,他动了娶慈儿为妃的心思,才说出口。” 大长公主以为她是伤心慈儿和家里人瞒她,安慰解释道:“你也莫怨慈儿这么晚才告诉你,她担心你与尉迟暄动了真情,也是矛盾得很。”
  “不…我不怪她…” 沈明娇心里明白,此事知道的人越少,慈儿才越安全。喜极而泣道:“我是替慈儿高兴,敖登与她的事…我会想法子促成的。”
  “你还是要找机会与慈儿谈一谈,想来…你姑母是留了话给她的。” 大长公主眼见到了亥时,起身离开,嘱咐她道:“万事小心,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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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洗牌 [v]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燕王室休一表求和书,书中言明和亲之事。我朝素以仁德治天下,愿为黎敏止战事、与北燕修百年之好。先周武帝与淳贤皇贵妃之女,朕之幼妹尉迟慈徽,雍和粹纯,名德皓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特封其为慈徽景昌长公主,于九月二□□吉之日许嫁北燕,与北燕王嫡子敖登王爷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臣妾给老祖宗请安。” 和亲圣旨一下,皇后便殷勤着到了仁寿宫去见太皇太后。
  “起吧。” 太皇太后的素服上还沾着檀香的味道,由她服侍着净了手,话里有话道:“皇后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怎么有空来瞧哀家?”
  “今早皇上下了许嫁慈徽于北燕的旨意,沈家不是最心疼孩子,慈徽又是淳贤皇贵妃的独女,怎么也没个动静…” 皇后替她擦干了手指,又接过郑姑姑手里的木梳为太皇太后绾发。
  “不过是说辞罢了,天大的好处,谁能不动心。” 太皇太后自认鞭辟入里,洞见底蕴自得道:“现在的北燕大妃,是武邑郡主,她向来与沈家亲近。在慈徽与敖登的婚事亲上加亲,日后皇上再想动沈家,难上加难。”
  “这样的好处,皇上就肯这么轻而易举让沈家得了?” 皇后拿起侍女晨起新摘下的还带着露水的花朵,替太皇太后簪上。笑着奉承道:“老祖宗鹤发童颜,气度雍容,真真儿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不让如何,难不成真送懿妃过去?两害相权取其轻,慈徽,到底是姓尉迟的。”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
  “皇上昨夜歇在了豫承徽宫里…” 皇后拿起太皇太后手指扫过的衣裳,亲力亲为放在衣架上以兰草熏香。
  太皇太后会意,与她相视一笑道:“今日一早,同和亲圣旨一道前往北燕的,还有御鉴司掌毒的令使,皇上…选了查干。”
  “臣妾瞧着…皇上对懿妃,似乎是动了真情。” 皇后将兰草放入金斗内,取火点燃,阖上斗盖,小心侍候着熨烫熏衣。
  “动情?” 太皇太后好整以暇看着皇后这番伏低做小的动作,勾起一抹高高在上的笑意,冷然道:“世间男子多薄幸…沈氏出美人,始祖黄帝、先帝,哪个不是对沈氏女情根深种,那又如何?在皇权面前,那二两情意连点龙椅上的尘灰都不如。”
  “昨日殿上的情景,老祖宗也见到了。” 皇后伸手挡了挡游窗入内的阳光,拿起太皇太后的外袍,替她更衣,缓声细语道:“沈家退朝避世这么多年,在世家老臣中仍是一呼百应,就连大长公主都动身出面…别说是一个萧家,假以时日,怕是想要整个大周都如探囊取物了。”
  “哀家以为,你会更在意沈明娇昨日的那一身正红宫装?” 太皇太后低头,视线正好落在皇后面上粉红色如同一条幼虫的新疤上。
  “不过是件衣服,皇上愿意在这些虚处上给她体面,给就是了,臣妾不在意。” 皇后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纤细保养得宜的手指替太皇太后系上衣带。直言道:“沈明娇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淳贤皇贵妃的例子在那儿摆着,皇上再宠,也不会让沈家的女人生下皇子,能有什么前程。”
  “皇后…倒是一惯地会服侍人。” 太皇太后把玩端详着袖口的花纹,递到鼻下轻嗅兰香,若有所指道。
  “臣妾出身卑贱,全靠老祖宗与先帝扶持才有今日…” 皇后闻言,动作微微僵住片刻,不着痕迹狠意扣了扣手心,面色如常笑道:“臣妾过够了卑微如蝼蚁的日子,有机会站到了高处,所求不过权位二字。”
  “皇后没了嫡子,倒是通透了许多。” 太皇太后看着窗外落叶纷纷,百花肃杀。“入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