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_分卷阅读_526
  李剑霆仰首,听着雷鸣,对那已经砸响的战鼓了然于心。她问空荡荡的明理堂:“东烈王出兵了吗?”
  风泉点燃一炷香,答道:“快了。”
  ***
  屏风内有衣料摩擦的“簌簌”声,既然端坐在小案对面,隔着帕子为柳娘把脉。
  “戚氏一门皆是忠肝义胆之辈,老帅战功赫赫,深得圣恩。”江青山说,“如今山河危急,内患四起,正是戚氏再做国之重器的时候。我劝大帅,不要为私交坏大义,尊崇君王受礼八方,戚氏日后的荣耀就在眼前。”
  “你是治境能臣,对于民政比我熟悉,”戚竹音喝茶,“既然已经到了山河危急的时候,这些陈词滥调就不必再说了。”
  茶亭内氤氲着热气,江青山苦笑片刻,道:“劝说功名都是老生常谈,我到这里来,只是想与大帅掏心掏肺地讲几句话。”他搁下茶盏,看着戚竹音,“大帅,如若当今是个无能之辈,那我必不会来。可眼下大周复兴指日可待,只要革除内患,百姓兴业就不是妄谈。”
  他停顿须臾。
  “先帝在位不事朝政,朝廷分派轧斗数载。那年厥西大旱,我筹备不到赈济粮,实在走投无路,只能贸然借粮,欠下滔天银两,是延清夜赴阒都,求请内阁网开一面。当时花思谦要杀我,也是延清跪在阁老门前,求请阁老救我一命。这些年来,他在户部都给事中的位置上四处奔波,替地方能臣强吏谋得前途,勉力组建如今所谓的实干派,让天琛年以后的大周得以残喘。大帅,我们不敢居功,可我们这些人,为了给大周搏条出路,连身家性命都能赌在其中!”
  江万霄没有说谎,永宜年后期坏掉的朝政,源头在阒都,可地方仍然在强撑。厥西如今能承载大周多方压力,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情,这是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这些人共同奠定下的基石。
  “咸德年后延清就力劝朝廷分拨人手,到中博去收拾残局,阁老迫于花思谦的锋芒,为保中枢寒门不敢妄动,终于等到咸德八年花思谦倒台,内阁才有意调我去中博担任布政使,但为时已晚,良机已错,六州不仅匪盗横行,更有世家势力盘根交错,”江万霄讲到情动时,不禁颓然捶桌,长叹道,“我们无兵无权,该如何下手?内阁光是调任的票子就审议了半年啊!”
  茶香飘渺,他稍作平复,接着说:“我原本已经放弃,是延清扶持皇上,力追丹城田税。大帅,倘若皇上是先帝那样的阿斗,沈泽川要反,便反了好了!可眼下分明有了曙光。”他看向戚竹音,迫切地说,“盛胤元年才刚刚开始,大帅想出兵助离北,这是外敌当前,我们应了,也给了军饷,情形再也不是咸德年那会儿,需要大帅和将军们入都跪求军饷。边郡霉粮案逼反了陆广白,内阁至今没有听从言官谏言真的革掉陆家爵位,这就是想要再给朝廷和陆广白一个机会,大家重新来过,此次没有世家干涉,只有文武百官坦然相待,大周中兴就在此刻啊。”
  江万霄今日所言句句肺腑,是旁人不懂、不解甚至不情愿明白的事情。他们都是大周运转的齿轮,在斑驳生锈的时候凭靠代代贤能来得以润转,这个人不是一个人,他可能是早期的齐惠连,后来的海良宜,乃至现在的薛修卓。他们跟世家不同,即便观念碰撞,甚至理念矛盾,但在民事上无一例外都出过实力,是这棵枯朽老树的最后生机。
  “沈泽川在中博六州推行黄册,我们早在厥西就落实户籍,从我管辖十三城以来,各地衙门年年核查,地没丢,田没荒,港口贸易兴盛昌荣,若非沈泽川执意插手,今年的永宜港关不了!”江万霄说,“八城田税之所以中止,正是因为沈泽川逼得太紧。他在中博自称府君,三境都把他叫作枭主,世家要狗急跳墙,停查是迫不得已——”
  屏风内的柳娘突然轻声“啊”了一下,江青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起身。红缨绕出屏风,对花香漪附耳说了些什么。
  花香漪看向江青山,道:“夫人身体羸弱,路上奔波,胎象不稳,只怕要在此静养几日。”
  柳娘在咸德年坏了身体,江青山知道花香漪所言不假,他一边言辞激烈还沉浸在游说上,一边牵肠挂肚全系在柳娘身上,一时间哑了声音,站不是,坐也不是。
  既然小声说:“阿你陀佛,夫人须得用些药了。”
  江青山不禁问:“什么药?她身子弱,平日看的大夫都很谨慎。”
  “听闻你们成婚数年,令堂还要夫人日日都站规矩。从前便罢了,”花香漪略微责怪道,“怎么夫人有了身孕,还要站规矩,这是什么规矩?”
  江万霄最难以启齿的便是家事,他母亲早年守寡,硬是把他养成了封疆大吏。老夫人平时既不受金玉贿赂,也不同宦官家眷攀交,一心一意要江青山做个清官,就是持家规矩太严了,尤其是在对柳娘的时候。
  戚竹音原本没想开口,她自己家里也一堆烦心事,可谁知桌下的脚被轻碰了碰。她借着喝茶的动作心神领会,放下杯子,说:“我看你先不要忙政务,阒都尚无消息来,就先安顿好夫人吧。”
  江万霄已经察觉不对,谨慎地说:“出兵一事……”
  “我再考虑两日,”戚竹音正色地说,“两日以后,必定给你一个答复。”
  ***
  费适抱头奔跑在雨中,随处可闻都是议论声,逆贼、女帝、伪造,百年阒都在这场暴雨里岌岌可危。他跑湿了鞋,在雨中被人撞了个踉跄。
  昔日的小侯爷穿着简朴,在赫连侯瘫了以后,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就再不与他来往了,家中养不起人,只能把婆子仆从都打发了。费适开始还想混,可是看他姐姐照月一边带孩子一边熬夜做绣活儿,便知道家里是彻底没钱了,如今靠替人写信为生。
  费适捡着信,骂道:“瞎眼狗,撞爷爷,爷爷以前横行……”他抹着脸上的雨水,觉得跌在地上的人眼熟,便用脚踹了踹,“喂?”
  这人倏地抬起头,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只对费适拍手傻笑:“小侯爷,小侯爷!”
  费适兜着信,说:“哟,是个有眼力见的,爷爷我正是小侯爷。”
  这疯子脏兮兮的,只有一只脚穿着鞋,他摇头晃脑地说:“小侯爷,找,找我大哥!”
  “我他娘的又不是你大哥!”费适扯回自己的衣裳,嫌他臭,驱赶道,“去去去!”
  这疯子便咧着嘴,真的走了。他在暴雨里蹦蹦跳跳,逢人就喊:“大哥,我大哥是大官!带刀的大官!”
  “晦气。”费适嘀咕着走了两步,觉得这声音实在耳熟,他又走几步,隔着雨幕看见破败的韩府,忽然呆愣在原地。
  “都军借道!速速闪开!”
  军靴踏溅着雨水,在阒都街头奔走,全城戒备已至极点,军备库里的守城器械全部腾到了墙头,沈泽川要打进来的消息远比女帝的身世流传得更广。
  费适被都军撞开,他兀自发怔,泥塑木雕般转过头。
  “韩……韩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