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地主_分卷阅读_132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儿,还让我们自己解决罢。”
  柳湘莲点了点头,默默退后两步,抱着膀子看薛蟠将衣摆窝到腰上,弯着身子很笨拙的拔草收拾。
  薛蟠从小就是被家里人骄纵惯养长大的,从没干过一点儿力气活。这些长在坟头上的野草最是结实,且草边儿也很锋利。没两下就拽的薛蟠双手通红,手掌心火辣辣的留下一道道伤痕。
  薛蟠有些疼痛的皱了皱眉,伸手将衣摆撕下来两条包在手上,继续给冯渊的坟拔草。只等到坟头周围的野草都拔得差不多了,薛蟠一屁股坐在冯渊的坟前,伸手倒了一杯祭祀用的清酒,自己也饮了一口,喃喃说道:“事情过了这么久,我都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了。好像是个不到二十岁的书生模样,长得挺清秀脾气却大得很,吆喝三五个人就敢找上薛家逼我放人……”
  薛蟠说到这里沉默良久,叹息一声道:“当年下手也没个轻重,活生生就打死了人。你在下头肯定觉得憋屈的很吧?我看这么多年也没人给你上个坟除个草什么的,恐怕你们族里头都把你给忘了吧?”
  薛蟠想了想,继续说道:“我这次来,原本想找到你们冯家的族人给你过继一个男丁,也免得叫你们这枝儿后继无人。不过看到你们家里人那无情无义的模样,恐怕过继了他们来你坟前晃悠你更觉得堵挺。还是别的了。”
  “你还记得香菱吗?就是当年你和我争抢的那个丫头,如今也正正经经嫁了人做当家媳妇,还生了三个大胖小子。她们家欠我一个人情,我回去以后会让香菱让出一个小子来过继到你名下,每年清明过年的来金陵给你烧点纸钱,也算补你一个念想。”
  “当年年少轻狂,杀了人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儿,却只觉得你这人实在可恶。又固执又不识时务还没什么本事儿,死了也是活该……其实现在想想,不论你怎么讨厌,都不是我出手杀人的理由。虽然我当年也不是故意,但怎么也害了你一条性命……我当然是不可能自杀赎罪的,不过我会尽可能补你一个香火,也算是我的赔偿了……”
  薛蟠在冯渊的坟上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直等到晚上天黑了在柳湘莲的催促下方才起身离开。
  当夜薛蟠又去摆放了已经回到金陵生活的贾家众人,时隔多年,无论是贾政贾赦还是邢王几位夫人奶奶都比在京城的时候苍老很多,言谈穿着也低调朴素了。瞧见薛蟠大老远儿的过来探望,众人都很高兴,立刻张罗厨房备了一顿丰盛的席面。席间也拉着薛蟠问了好些京城的事情。
  因为兰哥儿明年就要入京赶考,李纨特地求薛蟠这次回京的时候也带着兰儿回京,最好能将人送到赖家府上,将来也好有个照应。薛蟠点头应了,又问了些家长里短的话。柳湘莲则拽着宝玉的手详详细细问了他这几年的经历。
  他们两个自小儿关系就比别人好,早先总是贾宝玉在京中守着柳湘莲四处云游。谁知世事变迁,最后贾家人遭上了那样的事儿,反倒变成柳湘莲守着薛蟠在京里头生活,贾宝玉则云游好些年,最后还跟着家人在金陵生活。
  同当年那个风流温柔的公子哥儿相比,如今的贾宝玉明显成熟稳重许多。口里也再没了当年那些花枝招展逗弄女孩儿的话,只是说话间却多了几分佛性淡薄——说到底贾宝玉始终不可能成为世人眼中最优秀的男儿,他有他自己的秉性和坚持,虽然在外人看来很莫名其妙没有担当,但是这块历劫而来的宝玉终究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在人世间活着。
  薛蟠和柳湘莲当晚是在贾家睡下的。次日一早便借口回京办事离开了,顺道还带着已经十五六岁少年翩翩的侄子贾兰和另几位贾家旁支进京赶考的学子。
  一路风尘回到京中,薛蟠很没有责任的将贾家包括贾兰在内的几个学子统统扔到赖瑾手里,自己则带着满腹心事去甄家商量事情。
  如今的甄家只有封氏(香菱她娘)一个老太太和几个老仆人居住,得知薛蟠前来拜访,封氏倒是一阵诧异。待从薛蟠口里得知冯渊的事情以及薛蟠的决定,封氏明显有些不乐意。
  毕竟当年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封氏很不希望因为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四人打扰了闺女如今的日子。
  薛蟠听着封氏的意思,开口说道:“这件事情终究是我的不是,现在要拿香菱的孩子替我自己赎罪,我也很过意不去。所以我决定要是香菱和他夫君同意的话,我会负责这孩子今后的前程。如果你们实在不同意,我也不会勉强。顶多从我们薛家旁支里头过继一个人,我也只想冯家的香火不断,之所以选香菱的孩子,也只因为他们俩当日的一段缘分。”
  封氏沉默许久,对于薛蟠所说的“负责孩子前程”的事儿还是颇为心动,当即开口说道:“我要和香菱以及姑爷商量商量,之后才能给大爷一个答复。”
  薛蟠点头应道:“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没有消息,我会从薛家旁支中选人。”
  薛蟠根本没有等待三日,当天晚上封氏就传来消息说香菱和他丈夫愿意将老三过继给冯渊继承香火、毕竟这世道艰难,没有门子靠山想往上爬实在太难,薛家虽然只是一介皇商,但是来忘记交接的非富即贵,且薛蟠的亲妹子还是王府里头的侧妃,这样的人脉关系是香菱夫妇两个努力几辈子都赚不来的。如今薛蟠肯答应提拔他们的儿子,条件不过是给儿子改个姓名逢年过节给四人烧点纸,难道这儿子就不是他们的了?
  香菱夫妇既然同意了,后面的事情就跟好办了。薛蟠特地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带着香菱家的老三去金陵拜祭了冯渊,晚上坐船回京的时候,薛蟠和柳湘莲两个并排躺在船板上看江上的明月清波,柳湘莲开口问道:“这回踏实了?”
  薛蟠伸手握住柳湘莲的手。转头说道:“我给冯渊烧纸的时候特地求他别念着我的错儿,能让我安安稳稳跟你过一辈子,就是我亲自给他烧纸上香我也甘愿.”
  柳湘莲闭着眼睛嗤笑一声,开口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薛蟠闭着眼睛默然不语,他想到那个纠缠他好几夜的噩梦,梦中他也是对柳湘莲一见钟情,却没有这辈子的好运。柳湘莲怒打他一顿后立刻离开京城云游四方,薛蟠也随后带着车马去了平安州,岂料路遇劫匪性命不保之际又被柳湘莲救下。
  薛蟠看着英姿勃发,文武双全的柳湘莲,欣喜之下同其结为异性兄弟,准备两人买一套相连的房子一辈子和和美美的过下去,薛蟠计算的很好很天真,柳湘莲竟也没怎么反对的答应下来。然后不知怎么横空出来一个尤三姐,到后来便是尤三姐自杀身亡,柳湘莲远走他乡……
  薛蟠只记得自己当初发了疯一般将京都犯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柳湘莲的踪迹。其余的人都劝薛蟠不要在找了,说柳湘莲自然有他的机缘。可是薛蟠怎么能不找,他怎么舍得不找?
  再后来的记忆薛蟠也不怎么清洗了,只依稀记得自己找了很久急了很久,在一次喝酒的时候竟然还听到仇都尉的儿子搂着窑姐儿不三不四说柳湘莲的荤话……
  薛蟠迷迷糊糊地转过身去一把搂住柳湘莲精瘦的腰肢,感觉到小柳儿真真切切就在自己怀中,薛蟠很满足的勾了勾嘴角。
  这一辈子小柳儿就在他的身边,他们会永永远远的呆在一起。
  他年少的时候做过很多错事,所以要是老天报应的话请随便拿走别的什么,只千万别让小柳儿离开他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个番外的原因是想纠正一些三观的问题其实写这本书的时候家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在写到冯渊的时候某八带入了自己的情绪,但是当时所写的情节在某种程度上对冯渊这个角色很不公平。虽然我不喜欢冯渊这个人的轻率举动,但这并不是薛蟠可以杀人的借口。所以在番外中写了薛蟠赎罪的情节,算是对某八当时情绪的不成熟做一个补充。
  第93章 番外二 采菊东篱下
  十年以后的长安城,依旧车水马龙,人行匆匆。巍峨壮丽的宫廷主建筑群在日头的照耀下,越发显出炫彩琉璃,庄严肃穆。赖瑾穿着一身白服走入大明宫中,光可鉴人的地砖映着他年轻的几乎同弱冠少年没差别的容颜,因为退却了乌纱红绯,白衣如雪,越发显出容颜的精致来。
  端坐在御案后面的乾元帝打量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天才少年,微微轻叹。“都已经和下任的交接好了?”
  赖瑾颔首笑道:“回陛下的话,一切都妥当了。事情很顺利。”
  乾元帝嗤笑一声,不是滋味的说道:“他是升官,你是心甘情愿的离任,当然比旁人更顺利一些。”
  顿了顿,有些不满的说道:“为什么辞官,是怕‘功高震主’吗?”
  赖瑾轻笑着摇了摇头,莞尔笑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倘或是别人做皇帝,瑾儿一定小心谨慎。不过圣上与别人不同,瑾儿就是再担心也不会疑心圣上会对瑾儿不利。”
  乾元帝听着赖瑾的话,目光在赖瑾的面容上逡巡不已。摇头叹道:“是啊,你于朕而言总是要比旁人不同。”
  言毕,伸手召唤道:“你如今辞官了,朕以后也使唤不着你,且过来再给朕研磨润笔吧!”
  赖瑾点了点头,凑上前去。将及指尖的宽大衣袖卷上去露出半截儿小臂,肤色如玉,纤细匀称。他伸手握住砚台旁边的墨轻轻研磨起来。墨主和着清水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大明宫中响起,赖瑾恍惚间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仲夏。那年,他十三岁,高中探花任职中书,第一次在圣上跟前侍候笔墨,当时他的心里紧张的不行,握着墨柱的掌心都是汗水。
  十多年后,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在大明宫中,只是赖瑾的心绪变得异常平和,淡淡的宁静中隐约带着一丝离别的惆怅。
  此番离开,不知再见是何年。
  乾元帝原本还低着头一声不语的批折子,不过很明显他的心绪有些受影响。最终更是将御笔撂在一旁,伸手揉按着眉间,沉声问道:“辞官之后,你准备去哪儿?”
  赖瑾垂首,低声说道:“草民想和沈轩逛逛咱们大业朝的大好河山,顺着京畿道南下一直到最南边的崖州,或者是直接北上,去瞧瞧老毛子所在的地方。也可能到西海沿子乘船入海,去看看西海诸多藩国的景色……倘或什么时候累了就回京。草民在京郊还有好几处温泉庄子,寻一个住下来,闲时养养花弄弄草,是不是很安逸?”
  乾元帝静静听着赖瑾的话,沉默不语。半日功夫,方才轻叹一声,开口说道:“等你什么时候回京外庄子上,朕也去瞧瞧。看看你的庄子和别人的有什么不同。”
  想了想,又笑道:“这么多年也不见你摆弄花草,竟然忘了你在这方面的天分。我记得你没入朝的时候就很会伺候这个,当日还给朕进献了一盆冬日牡丹,好像还有几盆昙花,大冬天里开的那叫一个漂亮。把满朝文武功勋王侯都给震着了。”
  赖瑾微微一笑,也想到了当年的情景。
  乾元帝又道:“等你现下工夫再种花草了,记得往宫里头送几盆,让朕瞧瞧这么多年没碰花草的探花郎,手艺生疏没。”
  赖瑾很是温润的勾了勾唇角,颔首应道:“草民遵旨。”
  乾元帝听见赖瑾一口一个草民如何,觉得略微刺耳的皱了皱眉,淡然吩咐道:“自称表字罢。”
  赖瑾颔首应诺,口内说道:“子瑜遵旨。”
  言毕,撂下手中的笔墨,退下略净了净手,复返回来绕到乾元帝的身后,帮他按摩肩颈放松。
  感受到脖颈处恰到好处的力量,乾元帝放松了紧皱着的眉头,沉声说道:“你弟弟四处游学多年,今年方才回京赶考一举高中状元,朕准备让他先在翰林院呆一段时间,在朕身边呆一段时间。然后再放他出去历练历练。”
  赖瑾低眉敛目,口中说道:“多谢圣上。”
  乾元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想必是离别的情绪太过温婉忧伤,让他恍惚间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忘了帝王高高在上的孤单和寂寥。用一种通透淡然的语气说道:“我记得你弟弟今年二十四岁,好像到如今还没有表字呢?”
  赖瑾想到自家那常常被人说是离经叛道的二弟,会心笑道:“瑜儿总说他的名字很好,不太想取表字。”
  乾元帝莞尔笑道:“现如今入了朝堂为官,就是大人了。还是取个表字为好。”
  赖瑾刚要应诺,只听乾元帝继续说道:“也别叫他自己费心了。朕索性给他起个表字,当年你的表字便是朕给起的,如今朕也给你弟弟起了表字,凑成一对刚好。”
  赖瑾只得躬身谢恩道:“多谢陛下。”
  乾元帝仔细想了一会儿,便道:“你名瑾字子瑜,取良材美玉之意。你的弟弟明瑜……表字就叫公瑾罢。赖公瑾,希望他能像昔日周公瑾一般辅佐朕,辅佐朕的儿子。”
  言外之意,朕也会像孙策对待周公瑾那般信任、重用。
  赖瑾闻言,躬身跪拜道:“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