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分卷阅读_146
  两人在月光下对峙良久,谢云终于一哂,从袍袖下抬起手。只见那修长的指尖到掌心鲜血淋漓,正紧抓着一物,月光下清晰可辨。
  ——那竟然是一颗活生生尚带温度的心脏!
  “原来你一直都在,刚才怎么不进去?”
  尹开阳反问:“我进去做什么,不是你俩自己的事吗?”
  谢云眯起眼睛盯着他,尹开阳毫不在意道:“怎么,我应该进去阻止你?”
  谢云说:“如果是我的话,会的。”
  尹开阳饶有兴味地打量谢云,就像今天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半晌才用指节摩挲着下巴,笑了起来:“说起来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当初贺兰敏之处处刁难于你,你却从没真正要过他的命,三年前他被赐死于韶州,按你的脾气应该是千里出京亲手把他勒死在面前的,但你也没这么做,甚至事后并未派人开棺鞭尸,以至于给他留下了脱身返京的机会……”
  “直到今天他确确实实挡在了单超的路上,你才最终下了手。”尹开阳戏谑道:“你这又是什么心理呢,阿云?”
  谢云托着那颗渐渐僵冷的心脏,血滴从指缝中缓缓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不知道,”他终于开口说,“可能是有些人虽然愚蠢,却蠢不至死的缘故吧。”
  尹开阳却抬手点了点,食指几乎挨到谢云的眉心,微笑道:“承认吧,我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你有对弱者的怜悯心,而我没有。”
  “……”谢云不置可否,偏头避开了他的指尖:“你三更半夜把我堵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尹开阳此人,有时就好做些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事情,当年没有把几岁大的小隐天青掐死而是带回暗门来,便可算作是其中一件。
  然而强大到了他这种地步,即使是真脑子有病,也有随心所欲犯病的权利。谢云一手向后无声无息地按住了太阿,却只听尹开阳忽然慢悠悠来了一句:“太子被害当天,圣旨下到玄阳府,向我求证四月初三是谁的生辰……”
  “是我的。”谢云嘲道,“怎么,想来邀功?”
  尹开阳挑起眉角。
  “我不会因为你坦诚确有的事情而感激你,”谢云冷冷道。
  谁知尹开阳收回食指,继而摇了摇:
  “错,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虽然毫无眼色、不知好歹,却心比纸薄,命比天高的……愣头青。”
  谢云在权力最为集中的长安城待了大半辈子时间,闻言瞬间明白了尹开阳话中的未尽之意,眉梢眼角顿时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嘲弄:“——哦?尹掌门十年如一日把赌注压在陛下一人身上,现在眼看陛下不行了,得赶紧找到一条后路,是么?”
  “随便你怎么认为吧。”尹开阳随意道,“记得向那愣头青转达我的意思,很快他也会需要暗门的。”
  尹开阳挥挥手,转身向院外走去。
  夜色中他的背影风度翩翩又洒脱至极,谢云紧盯着他,眼睫在末梢密密压起了一道锋利的弧度,忽然朗声道:“站住!”
  尹开阳一回头,谢云大步上前,蓦然把那颗血肉模糊的心硬塞进了他手里!
  尹开阳:“……”
  谢云却贴在他耳边,嘴角微微一弯。那姿态从远处看暧昧无比,但只有尹开阳才能听见他充满了刻薄邪性的声音:“这该是你的,拿着。”
  远处,单超猛地止住脚步,瞳孔骤然缩紧。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月光下两人相对而立,尹开阳略侧过身,但仍然能看出谢云上半身刻意略向前倾,那简直是个能用耳鬓厮磨来形容的距离。
  而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从单超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见掌心亲密相贴在一起。
  单超原本就充满了各种混乱念头的大脑犹如被瞬间清空,思维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走上前。
  “……尹掌门说,出生在四月初三的他只知道两人,另一个便是北衙禁军统领谢云……”
  “大胆!一介低贱奴籍,怎敢直呼尹掌门的名字?!”
  ……
  单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体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发着抖一步步退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上阳宫后门。
  单超胸膛兀自起伏,鼻腔中因为喘息而充满了灼热的气体,这时身后传来传来一声:“单将军?”
  “——谁?!”
  单超猝然转身,声音近乎严厉。下一刻只见面前劲风直扑而来,有一样极其尖锐的利器,竟然在浓墨般的夜色中神不知鬼不觉冲到了眼前!
  第88章 有悔
  龙渊瞬间拔剑出鞘,雪光闪耀又霎时隐没,扑面而来的黑鸦被当头剖成两半!
  扑棱棱几声动静,黑鸦化作无数碎片飘然而去, 明崇俨退后半步:“……将军没事吧?”
  “……”单超胸膛兀自微微起伏, 片刻后站直身体:“明先生?”
  明崇俨拍拍手上装神弄鬼专用的青羽扇,眯眼一笑。
  “我看单将军一个人走在这里, 神思恍惚脚步凌乱,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开个玩笑, 将军恕罪。”
  单超的口吻却警惕而冰冷:“这种玩笑还是少开的好。末将琐事缠身,先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哎——”明崇俨立刻上手就拉:“这长夜漫漫的,将军做什么去, 来聊两句呗?”
  “……”
  这是深受帝后信任的长安第一方士, 还是秦淮河畔保媒拉客的老鸨?
  “相逢即是有缘。将军襁褓之时从长安一路去漠北,十多年后又从漠北一路回长安,乃至今天所遇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 无一不是有缘分的,为何不停下来聊聊?”明崇俨笑嘻嘻的,用扇子遮了半边脸:“——反正将军未来青云之路还长,略停下两步,又有何要紧?”
  黑夜中单超的脸色慢慢变了。他提起龙渊剑,剑尖锵一声抵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襁褓之时,从长安去了漠北?”
  明崇俨眼睛眯了起来。谢云也经常这么打量人,但这个动作由谢云做来只觉冷淡锋利,在明方士脸上,却有种极其狡黠的神采:“将军现在肯聊两句了不?”
  “……”
  “今夜乌云满天,月华时隐时现,看来明日洛阳要变天了啊。”
  “……”
  “梅雨时节,愁绪烦闷,近来总觉湿气……”
  “你到底想聊什么?”单超终于打断道。
  明崇俨一摊手:“陛下要不行了。”
  单超:“……”
  “陛下今晚召见将军,其意应该是指雍王吧。”明崇俨微微笑道:“雍王若能上位,少不了要感谢将军此时的救命之恩,但对天后恨之入骨是肯定的;到时新皇登基,拿旧臣开刀,谁都知道天后手下最得力最死忠的人是谁……”
  “你想说服我弄死雍王?”单超嘲道。
  “不不,不是。”明崇俨悠然道:“在下只想知道,将军对‘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的看法,是否也会像雍王一般?”
  单超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方士今晚又犯起病来了么,随即忽然体会到了明崇俨那神神叨叨的问话之后,更深沉隐秘,以至于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能纳为己用者,便不必计较往日立场,就像当日拥护东宫正统的戴相等人。”单超声音略停,谨慎地打量着明崇俨,又道:“一地小人歌功颂德,甚至还不如满朝能臣针锋相对;居高位者需包容异己……这是谢统领当年说的。”
  “不管日后雍王或天后谁上位,我都会把谢云带走。只是今时今日局势复杂,各自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多说也无益。”单超又转了话锋,道:“宫中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先生自去睡吧,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