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_分卷阅读_8
  看着这不懂规矩的婆子,想着那不问世事的太太,珊娘忍不住伸手撑住额头——她只当逃出西园便能躲个清闲,可眼下看来,家里好像也没她想像的那么清净……
  真麻烦。珊娘暗自一阵皱眉。
  而马妈妈大概从来没被人这么当众下过脸面,此时早涨红了脸。也亏得她的脑壳还没完全坏死,虽憋了气,到底知道不能当众顶撞珊娘,心下却暗暗给珊娘记了一筹。
  只听珊娘又道:“不过妈妈说得也对,老爷太太那里原不知道我要回去,妈妈倒确实是该回去通报一声儿才是。要不,就辛苦妈妈跑这一趟?就说我随后就回去。”
  两害相权取其轻。便是知道五房有不妥,珊娘却一刻也不想在这西园里多呆,她回头看看那只西洋钟,“这会儿还没到午时,我们且收拾着,大概天黑前也能收拾好了。请妈妈跟太太说一声儿,便是家里不方便派车,大不了我跟老太太借车也是一样的。”
  ——那意思,今儿她还走定了!
  见马妈妈仍是一脸反应不过来的呆怔,珊娘冲着马妈妈彬彬有礼地略欠了欠身子,笑眯眯地又道了一声:“有劳妈妈跑这一趟了。”
  马妈妈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咬牙行了一礼,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也是,老太太都发话了,就算回去再怎么商量,这十三姑娘也还是非接回去不可的!
  不过一个庶出的姑娘,回去还不是得在太太的手下讨生活!
  马妈妈自以为隐蔽地向着珊娘丢去一个恶狠狠的眼色,脚跟一旋,气呼呼地走了。
  马妈妈走了,方妈妈倒是挺机灵,主动请缨去帮着奶娘收拾行李,珊娘此时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也就笑着应了。
  等方妈妈进了内室后,珊娘这才扭头看向她那几个丫鬟和王妈妈。
  这时,那几个丫鬟无主的六神已经找回来了三到四神,都纷纷嘀咕着也要进去帮忙,珊娘却抬手阻止了她们,“这事儿先不急,倒是昨儿跟你们说的事,你们考虑得如何了?我是没想到我会走得这么快,本来还说,如果你们有什么打算,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要尽力帮你们一帮的,如今看来大概是帮不上了。只是,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可要留下?”
  她说话时,其他几个丫鬟全都站住听着她说话,只有三和没有止步,仍是伸手去掀内室门前挂着的帘子。
  “三和?”珊娘叫住她。
  三和回头笑道:“姑娘这会儿可别叫我,姑娘可说了,天黑前要到家的,收拾了姑娘的东西,我还得去收拾我自个儿的东西呢。”
  珊娘听了弯眼一笑,便不再叫住三和,而是扭头看向其他几个人。
  双元和四喜以及王妈妈全都避着她的眼,只有五福仍直愣愣地瞅着她。
  “怎么?”珊娘问。
  五福摇了摇头,又歪头想了想,然后再次看向珊娘。顿了顿,又是一摇头——这一回摇得更是坚定了,道:“是呢,这也太仓促了,我那里也还有好多东西要收拾呢!”说着,她也进了里间。
  三和会决定跟她,珊娘并不意外——那丫头原就没什么野心,在谁的跟前当差,对她来说区别不大;倒是五福的选择叫珊娘有些意外,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太意外——虽然五福也很有“上进心”,可她更怕麻烦。
  好吧,好歹这一点上,她们主仆是一致的。
  珊娘抿着唇角看看那仍晃动着的门帘,转回头,看着仍是低头避着她的眼的其他几人笑道:“就这样吧,三和五福跟我走,你们几个……”
  她忽地一顿,手指不自觉地在额角处轻点了两下,又无声地一咂嘴,嘟囔了一句:“麻烦。”因为她忽然发现,她疏忽了一件事……
  第七章 贵圈好乱
  拧着眉的珊娘垂眸沉思片刻后,再次抬眼时,那原本轻快明朗的画风竟忽地一下子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好了,就这样吧,”她笑了笑,笑容有点沉。“不过,便是好聚好散,眼下到底还没到散的时候,怕是还得麻烦几位再辛苦一下,帮我收拾收拾我的东西……啊,对了,老太太说了,该收拾的收拾,那不该收拾的,可千万别给我收拾进去。”
  这忽然变了的脸色,以及这颇带怨气的话语,听在双元等人的耳朵里,顿时觉得,原来十三姑娘对于被老太太赶出西园的事,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这会儿全都摊了牌,十三姑娘到底也就装不下贤良,露出了本性。
  此时五福正好从里间出来,她原是想要叫个小丫鬟过来搭手搬箱笼的,听到珊娘的话,扭头傻乎乎地问道:“那什么是不该收拾的?”
  珊娘面无表情道:“老太太那里没说是给我的东西,便不是我的。”
  顿时,双元和王妈妈等人又相互对了个眼儿。
  五福眨巴了一下眼,却忽地一转身,跑到花梨木大案前,吃力地抱下那只西洋自鸣钟,回头冲珊娘笑道:“既这么着,这玩意儿可得带走。当初老太太可是说,只要姑娘能修好就归姑娘的,这可是姑娘亲手修好的。”
  珊娘一愣,这才想起,这还是她小时候的爱好——啊,不,其实也没那么“小时候”……以她现在的年纪来说,也就一两年前——只是,后来老太太说,这不是个淑女该有的爱好,她也就放弃了……
  怀抱着自鸣钟的五福笑得只见牙不见眼,“我可打听过的,这玩意儿价值五千金币呢!”
  看着笑得跟个小财迷似的五福,原本已经计划好要假装失落的珊娘一个没忍住,撑着额头笑着摇了摇头——嗯,好吧,看在王妈妈等人眼里,这是苦笑。
  珊娘正摇头笑着,门外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大奶奶来了。
  珊娘的眉梢立马便是一跳——她就说嘛,她这里都已经摆开架式遣散丫鬟婆子了,老太太那里怎么可能没听到动静。而正常的情况下,若是她还有那么一点“上进心”,就不会这么急着遣人,至少也要拖到实在留不下来才会走这一步……这般急切,看着倒像是在告诉众人,她急着要从西园里逃开呢——虽然这是事实。
  而老太太那人,别的不好说,却有一点“怪癖”,便是你如意了她就要不如意。如今就算她不想留下珊娘,只看着珊娘这急切想要逃开的架式,她怕是也要故意留她下来呢。
  好在她及时警醒了过来。珊娘不禁一阵暗暗庆幸。
  “快请。”她道。
  不过是麻烦点,再演一场戏而已,不难的。
  大奶奶赵氏进来时,就只见珊娘一个人呆坐在堂前,脸上带着几分想要掩饰却偏偏没能掩饰住的失魂落魄。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就那么孤独地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看着像是随时会被吞没般的瘦小无助。
  见大奶奶进了门,珊娘眨了一下眼,忙站起身迎向大奶奶。于是,才刚那孤独无助的形象,就这么一晃眼便不见了。
  看着珊娘强打精神撑着笑脸,在那里命人端茶水送点心,大奶奶忙摆着手笑道:“快别忙了,一会儿就该到用午膳的时间了,这会儿哪还要吃什么点心。”又瞅着珊娘的脸色道:“你可还好?”
  珊娘怔了怔,忽地一低头,转身亲手给大奶奶斟了一盏茶,送到大奶奶面前,抿着唇儿笑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又道,“便是不吃点心,喝点茶也好,怕是以后就再没机会请大嫂子喝茶了呢。”说到最后,声音里到底带上一丝怅然。
  赵氏抬眼瞅瞅她,接过茶盏放在茶几上,又挥手命屋子里的人全都退出去,这才拉过珊娘的手,低声问道:“我正要问你呢,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以前看你也不是这么没算计的一个人啊!”
  她看看挂着帘子的内室。虽然看不到里面,但刚才鱼贯出来的丫鬟婆子,还是叫她猜到,她们应该是正在收拾东西。“瞧你这架式,竟还真打算搬出去怎的?我说你还是向老太太低个头讨个饶罢。”
  珊娘眼帘一垂,带着股压抑不住的怨气,倔强地扭着脖子道:“不搬出去又待如何?!老太太都那么说了,我再强留下也没意思。”——竟是一副赌气的口吻。
  赵氏一阵眨眼,却没说话。
  珊娘又冷笑道:“果然人都说,患难见真情,如今这满园子的人,怕是个个都等不及要看我的笑话呢,也只有大嫂子还肯记挂着我,连我这里的人……”她顿了一顿,摇头苦笑道:“不瞒嫂子说,我原也没想到事情会落到这一步,原不过是想借这件事来试一试她们的,不想这些人竟没一个可靠的……不过也怪不得她们,原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只是不明白,我做人竟真就那么失败吗?不过是生了点病,竟连老太太也觉得我是有意偷懒……”
  她拉着大奶奶絮絮叨叨地好一通抱怨,却是没一点觉得自个儿哪里有错的,倒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一样。大奶奶的眼神忍不住就飘忽了起来。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大奶奶觉得表面功夫应该做足了,便推开珊娘仍拉着她不放的手,温柔却坚定地告辞了。
  看着她的背影,珊娘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唉,麻烦。”
  她摇头叹息着,看着似乎很是苦恼的模样。偏那撑在额头的手掌下,微微凹陷下去的唇角处,盛着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的得意洋洋。
  而正如珊娘所猜的那样,大奶奶出了珊娘的院子后,便又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正在用午膳的老太太听了大奶奶的回话,冷笑道:“果然和她老子一样,竟是头好歹不分的倔驴!既是她一心要作死,便由她去吧,也好叫人知道,我这西园可不是只能进不能出的!”
  大奶奶感慨道:“几个姑娘中,我原看着十三妹妹是最稳妥的一个,怎么忽然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老太太轻哼一声,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超然道:“人心都是这么慢慢养大的。只望她从此以后能懂得一些道理,知道自个儿的分量就好。”
  且不说老太太那里算是彻底对这十三姑娘放了手,只说珊娘自个儿。
  打发走了来打探消息的大奶奶赵氏后,珊娘回头就叫过方妈妈,向她仔细打听起五房的情况来。
  珊娘离家时才七岁,对家里的情况可谓是一知半解,她只知道家里有父亲、嫡母,还有一个兄长和一个弟弟,而且她和那俩兄弟间没一个是同母的。除此之外,她就只知道,她们五房在侯家人眼里是出了名的米虫——不事生产,只知花用。
  好在她爹是老太太的亲儿子,虽然老太太也觉得这个光会花不会挣的小儿子没出息,可好歹她仍有一颗为母之心,便是看不上这个没出息的小儿子,也不能眼看着儿子白白饿死,于是从嫁妆里分了些出息养着这小儿子——当然,产权仍是握在老太太的手里。
  只是,就这样,这件事却成了老太太的大儿子,大老爷和五老爷兄弟间的一点心结。因为大老爷觉得,老太太这么做很不公平——倒确实是不公平,大老爷拼死拼活地管着家里大笔大笔的产业,也没见老太太贴补他一点私房,偏那没用的弟弟竟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白坐在家里拿钱,大老爷心里能平衡才怪。至于他挣的钱比弟弟多,那是他自个儿的能耐,谁叫老五没那本事!
  其实珊娘倒觉得,也亏得没把家里的产业交给她爹。听说她爹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不懂,曾经花了一千块银币买了幅别人伪造的所谓名画,而且当时卖画的人都已经当众声明了,这是假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