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诱我心 第61节
  那是佛门之地悬于浮屠飞檐之上挂的水音铃, 铃声之独特,让人听之难忘。而上一次他们听到这样独特的铃铛声,是在绮月的身上。
  留儿毕竟还是个小丫头,见状便吓了一跳,泪汪汪地瞅着小枝道,“娘亲凶我……这个不是留儿捡的,是一个大姐姐送我的。”
  “大姐姐?”景儿眉梢微挑, 手下动作微滞。
  众人眼中掠过一丝希冀的光芒,倒是空寂上前一步蹲下身来,看着那小丫头道,“你记得那大姐姐长的是什么模样吗?”
  留儿抬起头看向娘亲,见其颔首,方才咬着唇瓣道,“那大姐姐……长得很漂亮,对了,还有个叔叔,生得也好看极了,留儿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两个人。”
  “叔叔?”空寂追问道,“是个和尚吗?”
  却见留儿摇了摇头道,“不是和尚呀,那个叔叔有头发的。”
  众人目露难色,却是景儿闻言浅笑,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一口,“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若是没有头发,才是奇怪呢。”
  “那个姐姐还说……”留儿眨巴着圆圆乌黑的大眼睛看着父母与一干人等,补充道,“江湖再见。”
  *
  一个月后,磐石村中。
  此时盛夏稍歇,正是秋风袭来凉爽轻快的好时节。磐石村坐落于崇山峻岭之间,绕过荒芜的郊野,方可见点点灯火,如繁星般点亮山野。
  待到走近了些,一眼便见着了门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再细细一看,村中皆是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村民们更是忙活的不可开支,人群的中央站着一名妙龄女子,生了一双碧色的眼眸,尤其惹眼。
  那女子细致地吩咐过村中居民们,末了又朝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了。”
  “哎呀绛曲丫头,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就包在我们身上啦!”大嗓门的妇人喜笑颜开地招呼道,连忙将她扶起来。
  众村民连连称是,说罢便各自散去忙活去了。
  这厢绛曲转过身来,便见两名戴着帷帽的白袍人站在不远处,纵然有轻纱遮挡,却也足以让人觉察到这二人面上的笑意。
  “我们这倒是赶巧了,看村子里这架势,今天可是什么好日子?”那矮个子的身材纤细窈窕,虽孱弱了不少,精神气倒是极好。
  “佛子大人,绮月姐,你们怎么来了!”绛曲惊喜道,上前相迎。
  只见那两名白袍人摘下帽兜,赫然便是绮月与玄素二人。
  绮月如今容貌更盛,已不用细说。独玄素倒是惹人眼的很,五年过去,如今他已是墨发如瀑,盘扎而起,以玉簪为缚,更衬得眉目如画,俊秀绝伦。
  “又不是没与你先打过招呼,怎么如此惊奇。”绮月见她反应,不由得怪道。
  绛曲笑了两声,将双手在腰上粗布沓干净了,这才上来相迎,“哪想到你们真的能来。今日村长休息了,你们便直接来我家休息吧,屋子是原封原样搬过来的,外头变了里子却是和以前一样的。”
  “难不成我还骗你不成。”绮月挑眉道,却任由她挽住自己,两个女子撇下玄素,走在前头。
  “说起来村子里的孩子们都想你们了,时而便念叨着你们。”绛曲笑着道,“好在去年请了位教书的先生,倒是勉强给他们办了个学堂,加上之前的底子,蓉儿她们几个倒是学得快。”
  “他们还能想我,是想的玄素才是吧。”绮月抿唇道,面上却是笑意盎然的。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走过来,倒是将玄素晾在了一边。
  等到了绮月家的院落中,小蓉早已候在院子里了,如今她约莫已有十余岁,身子高挑,生得与姐姐一般好看。
  她见两人,先是眉头一撇,继而噘嘴道,“姐姐,我这屋子可是辛辛苦苦收拾了两间的。”那“两间”二字,仿佛是生怕人听不清,加重又加重说的。
  小蓉这脾气,倒是长大了也不见改的。绛曲抿唇直笑,绮月俏脸微红,对二人道,“我自然是要自己住一间的,谁要和他一起住了。”
  “哦~”小蓉笑眯眯地看了看绮月,又瞧了瞧玄素,“原来还没住一起呀。”
  “你这丫头!”绛曲哭笑不得,便轻拍她的背部,小蓉也就笑着躲到一边去了。
  绮月摇了摇头,玄素上来轻声道,“今日赶路你也累了,便早些休息也好。”
  “这几天也没赶什么路,半个月的路程被我们走了一个月呢。”绮月笑着道,倒是语意温柔,“不过我今天确实是有些累了,便先回去休息好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玄素低低应了一声,眸中带着笑意,目送着绮月回到了屋子里,合上了屋门。
  这一夜,绮月睡得异常香甜,甚至于第二日早晨,是被外头吵闹的动静吵醒的。
  “绮月姐你醒了吗?”
  绮月睡眼朦胧的,便听到外头传来绛曲的声音,仔细一听,这外头的人听起来还不少。
  她迷迷糊糊地打开门,只见院中仿佛一夜之间挂满了红霓,檐上更是挂着火红的灯笼,看起来喜庆极了,不知道还以为是要办什么婚事呢……
  不对啊,好像就是要办婚事。绮月这才清醒过来。
  “绛曲……这是你要成亲吗……”绮月懵懵懂懂地张望来张望去,迷茫地问绛曲。
  绛曲忍俊不禁地道,“是你要成亲啦,绮月姐姐。”
  “我?”绮月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几个村中眼熟的妇人进来,手中竟捧着一只红木方盘,里头好生生地摆着几件火红的嫁衣。
  金线绣凤,祥云为媒,百般华贵。
  我要成亲了?
  绮月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绛曲牵进屋子里,换上了那身嫁衣。竟是合身得恰到好处,就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一时间怔住。
  待到梳妆完毕,凤冠霞帔加身之时,所见之人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绮月姑娘,你简直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子,就像是天仙下凡一样。”说话的是翠翠的娘,“姑娘,那时候是我们对不起你……若不是有你护着,只怕我们早已活不到今日了。”
  “是啊是啊。”在座的妇人,都是村中孩子的娘亲,昔年所作所为,她们自己亦是汗颜。
  “当初之事我早已忘了,更何况护你们周全,也是护那些孩子的周全。”绮月缓声道。
  外头已然锣鼓喧天,鞭炮响彻云霄,欢腾一片,有人在喊“新娘子,新娘子!”。
  绮月听了声,竟是自己走了出去。
  “哎新娘子是要盖红盖头的,不能这么出去!”有妇人提醒道,可绮月却依旧伸出手,推开了屋门。
  十里红毯铺就,如赤色长河,延展而去,不知去往何方。
  院中只有一人,一袭赤色锦衣,站在台阶之下。
  “怪不得昨日直接把我领进来,连村长都不让我见。”女子的语气怼怨,却分明又是欢喜的。
  “绮月,你是弥城之主,又是西凉公主,我不过是一个被仍在乱坟岗上的孤儿,又是一个僧人。”玄素凝眸相望,仿佛山河倾颓,也只她一人,“前世今生,我辜负你实在太多,无以为报。”
  绮月垂眸看他并不回答。发上步摇摇曳,有金色流苏落在她的耳边。
  “你可愿嫁我为妻?”玄素微微仰起头,仰望着仿佛天光般耀眼的女子,缓缓伸出手去。
  绮月一步步走下台阶,待走到他的面前,便一搭手,竟是将手里一直攥着的红盖头丢到了他的手里。
  玄素一时不明,诧异地看向她。
  却见面前女子别过脸去,几近透明的耳尖有淡淡的红晕开。
  “你不是要娶我吗,还不快给我盖上盖头。”绮月嘟囔道。
  “好。”玄素目中的柔情,仿佛能滴得出水来。他轻声一应,将那绣着并蒂莲的盖头,盖在了自己心仪了两生的女子发上。
  视野被一片红所覆盖,目之所及,只有脚下的一小段路。
  身边的人牵起她的手,掌心是柔软的,指节修长,却极有力度。
  “你不是一直想问我吗,关于你我为什么会活着。”绮月的目光紧盯着自己的绣鞋,一字一句地道。
  身边的人脚步微微一顿,盖头下的女子莞尔一笑,“舍身蛊为线,缠丝蛊为媒,你我体内的两种蛊虫如今合二为一,将你我的命连在了一起,再也不能分开了。”
  那时候或许是绮月情绪极度哀恸,腹中孩子的生命亦逐渐流逝。
  种种一切让绮月几近绝望,却无意中竟觉察到玄素体内的缠丝蛊还活着,而舍命蛊竟能与之有所反应。或许是他们曾经一起在她的体内,经历过太长的时间。
  也正是这个缘故,让绮月决定拼死一搏。
  身边的人忽然握紧了她的手,绮月亦回握住了他的。
  “如今你我性命相连,我生你生,我死你亡,真的只能白头偕老了。”绮月缓缓道。
  “那就再好不过了。”玄素答道。
  出了院去,外头是欢喜热闹的磐石村百姓们,孩子们围绕上来,将自家的麦芽糖塞进新人的手里,是寓意甜甜蜜蜜的祝福。
  玄素看向身边的佳人,心中却是有生以来,最宁静安稳的时刻。
  这一次,世间事再与我无关,心中所求,只绮月一人。
  他听到绮月身上水音铃的声音,是他那时送她的那枚。
  玄素蓦然想起那一夜灯火葳蕤,他在银铃之内,小心翼翼地刻下心中执念。
  赠吾爱绮月
  第77章 番外  中原之事
  又是一年早春时节, 春寒稍褪,云京城里已然是繁花似锦的好景致。
  天光渐起,如霓裳铺就落在那山峦之间, 绯色昭昭, 便是那苍翠欲滴的山林亦不得不为之隐去锋芒。此处山峦地质独特,每每天光洒落,崇山辉映, 熠熠生辉。
  这山名唤流霞峰,地处云京的郊野,若是晚霞时分前来, 便能瞧见山体反射的赤色流光,美不胜收。
  流光之间, 隐约可见一间青瓦黄墙的庙宇, 便是这小静禅寺了。
  这庙宇看起来质朴简单,却处处透着精巧,便是檐上雕的那蛟龙,栩栩如生,格外地引人注目。
  “这庙瞧起来普通, 倒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同。”说话的是个年轻姑娘,好奇地望着面前这座巍然的庙宇。
  “普通?”她身边的一同的女郎闻言鄙夷道, “这里可是中原大烨王朝的京城,流霞峰更是天子脚下,就算再普通,那也是皇族的家庙。”
  年轻姑娘看起来打扮比边上那女郎稍逊一筹,闻言便抿了抿唇,脚步慢了些许,落在那女子后头, 态度谦卑恭逊。
  “不过就是个普通庙宇,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的。”却有人打断道。
  先前挤兑女伴的那女郎闻言心生恼意,下意识便要开口去争辩,却在看到那说话的人时,微微一怔。
  只见那说话的竟是个小沙弥,眉目精致,好似那画中人一般。而他身边一身高更高些的男子则更为惹眼,虽只不过身着一袭灰白僧袍,却生了一副清隽面孔,便是搁在这云京也是个罕见的俏郎君。
  这女郎一时间慌了神,只觉得面颊滚烫,竟是瞧着两个僧人红了脸去。
  “不得无礼。”那年长些的僧人轻咳一声道。
  那小沙弥却回眸冲他翻了个白眼,继而撇了撇嘴,却是不语了。
  “想来二位也是为住持大师贺寿而来的吧。”那白袍僧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