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刘彻不生气,佯装生气:“你们怕什么?难道朕是吃人的虎豹么?”
  许平君警惕的看着附近,轻声说:“伴君如伴虎。”
  张嫣尽量用一种很凶的语气说:“苛政猛于虎。”
  两人的态度很明确,你就是吃人的大老虎,走开你这只大脑斧。
  刘彻笑了起来,他或许是太久没有和女孩子说话了,被人骂了两句,还觉得她们俩挺有趣。或许是因为她们真的很可爱,许平君虽然不是天姿国色,却是个鲜艳灵动的姑娘,张嫣更是一个美貌绝伦的三岁小孩。“我也是人,你们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啧啧,这小姑娘是谁?是谁家的公主?”
  张嫣心里一急,突然破了自己给自己加的状态,仿若见风就长,在许平君怀里变成一个八九岁的大姑娘:“我是孝惠皇后。”
  许平君手忙脚乱的抱住她,幸好灵魂的重量不会改变,她变大了却没变沉,依然能抱在怀里,只是小孩子宽松的衣服变成了短衣服,宽宽裤子变成了短裤,露出了手臂和小腿,衣服变得贴身,袜子更是直接蹦裂。
  她顾不得和刘彻说话,赶忙抱着张嫣跑回去:“太后,太后?惠后变回来啦!”
  刘彻呆若木鸡。表面上卡死了,内心却在疯狂刷弹幕:[返老还童!!神仙!!啊啊啊!!]
  [真的是神仙吗!!!]
  [妈妈我看到神仙了!!]
  [她能变化!!]
  [啊啊啊啊!!]
  [啊啊啊!!]
  他下意识的跟在许平君身后走了几步。
  这小姑娘跑的很快了。
  刘彻要上前去追,忽然被人拎住后衣领。
  刘病已现在才发现,凭借身高优势拎人衣领可真方便,以前不行。在民间时,那衣服不够结实,会给扯坏,当了皇帝之后装模作样的,也不行。现在都是鬼,拎着轻巧。
  刘彻平生第一次被人拎后脖领子,手舞足蹈,张牙舞爪的也没能把自己解救出来:“放开朕!刘病已!你撒手!”
  刘病已硬是晃了晃他:“不许吓唬许平君,她怕你。”
  刘彻被气乐了:“真稀奇啊,还能有人怕朕?朕看你们每一个人都很乐于欺负朕。”
  还能有人怕朕啊?
  “是啊,没欺负你的人都怕你。怕你的人都不来找你。”等等,除了高祖、你爹景帝刘启、还有我之外,有谁欺负你?刘病已懒得说这些事,把另一只手里拎着的刘奭扔在地上,把刘彻也放下来:“这是我儿子,这是汉武帝。”
  刘奭算了算辈分,认认真真的跪下来磕头:“刘奭叩见高祖父。”
  曾祖的爸爸叫高祖,不是刘邦那个高祖。
  刘病已直翻白眼,你小子眼瞧着他刚刚追逐你娘,还在这儿老老实实的磕头?你要是楚平王他儿子,准得被人把媳妇抢了去。可是刘彻的神色不像他想的那么得意,反而有种莫名的悲凉惨淡。
  他看的没错。刘奭长得和他的曾祖刘据相差不多,说话的语气也差不多。
  这一拜,忽然让刘彻想起了当年未央宫中的情形,那时候父子相亲,自己对刘据非常满意,夫妻虽然不算相爱,但很满意,很愉快,不常见卫子夫,但每次见面时都很平和愉快。
  现在一切都化作烟云散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享受着长久的孤寂和苦闷。
  刘彻现在很想问问阎君,你有多恨我们这些皇帝,为什么要让皇帝,永远活在这个该死的地方,面对自己做过的一切错事。
  朕宁愿一死,宁愿变成一只飞鸟,宁愿像庄周一样,化作一只蝴蝶,哪怕是像刘据一样去当差呢,他虽然忙碌,却很快活。张嫣或许快乐,她是个女人,女人总是甘于寂寞、容易满足的。
  朕是天子啊。难道只有霍去病喜欢烈日当空,纵马驰骋,狂饮高歌么?朕也喜欢。
  刘奭有些迷茫,抬头看了看,看到武帝眼中有盈盈的泪光,心说,一定是我父亲欺负他啦,父亲的脾气不好,刚刚还敢揪他的衣领。“武帝,您不要难过,我会替父亲孝敬您的。”
  刘病已超级不爽啊:“劳资用你替吗?他用你孝顺吗?他不需要子孙。”
  刘彻平静的点点头:“不用。你父亲,他很孝顺,也分得清是非。”
  说罢,平静的走开了。
  刘病已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手,继续拎着他走:“去孝顺你娘去!”
  许平君把惠后抱进屋就不用管了,她自己会穿衣服。看见儿子长这么大,很激动,也不觉得陌生,把他抱在怀里哭了一顿。
  刘奭虽然觉得陌生拘谨,也不适应被太后抱——抚养他的王太后在他加冠之后也不抱他——但还是被感动的哭了起来。“原来您长得这样慈祥,我,呜……”
  许平君好好捧着儿子的脸看了一会,刘奭的样貌非常年轻,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那是他还没被爸爸臭骂,司马良娣还活着,非常快乐。刘病已再想揍他,可就不行了,许平君高高兴兴的站起来:“惠后恢复了,我终于有空,正好带你去见见先祖们。”
  刘病已当然陪她去,虽然刘邦神秘失踪了,但是文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景帝夫妻之间略有些冷淡,刘启对于王娡在生前的某些行为表示怀疑。
  现在保持幸福的只有文帝刘恒和宣帝刘病己两家。
  温和乖巧、长辈说什么都点头、性格柔软又非常有礼貌的刘奭得到了广泛的喜爱。
  在问到他治国的成果如何时,他也真心实意的说:“非常好呀。”
  一点没撒谎,他就说这么认为的:我干的可好了。大臣们都夸我是圣君。
  ……
  卫子夫自从到了鬼吏们的住宅区之后,就很无聊,儿子要很久才能回家一次,她只好去和街坊邻居闲聊。她的左邻右舍都是校尉、判官的宅地,女官和女眷们都很想了解时尚新潮流,都跑来看新人的审美观如何。在同样来自汉朝的几个女眷之中,卫子夫对汉朝新款式的衣料、首饰、服装款式,知之最深。
  每天都在认真织帛、卖锦帛、卖服装首饰图纸中度过,几十年光景,积累了一大笔钱。
  人间为了抑制商人扩张,征收重税,地府可不收税,刨除成本就是纯利润。
  勤劳致富。
  终于有一天,市场饱和,销量减少,她积攒了一百匹帛的库存,塞满了织布机旁边的全部空间。终于决定出去走走——做皇后期间没有什么散步的习惯,要庄重谨慎,主要是每天从卧室走到梳妆台,从树梳妆台走到用膳的地方,吃完饭之后再去正厅料理宫务,已经走了几千米。
  现在出去走走,看到贴了一个告示,一群人踊跃报名。
  地府要为虎贲军订做新头套,招工。
  招小工——负责把纸浆倒进模子里,把模子批量送到火海边上烘干,一一脱模。
  还有负责检查质量的,负责结算、发放工钱账房,还有百人一组的管理者。
  卫子夫去报名了。她有过工作经验,以前掌管过负责皇家财政收支的少府。先当了账房,每天给小工们发放工资,小工们多是稽留地府还没去投胎的普通小鬼。
  还没等到儿子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却在算账时等来了两名鬼差:“跟我们走。”
  她迷茫的站了起来,没有问为什么,跟着他们走了。
  小工们窃窃私语:“她贪污了?”
  “穿戴的那么漂亮,一定贪污了。”
  “想啥呢她本来是皇后。”
  刘据已经被剥去了校尉的衣服和头冠,头发披散下来,穿着一套麻麻亲手做的中衣中裤,这是罪人的打扮,非常羞愧的蹲在地上。
  卫青也蹲在他身边,搭着他的肩膀在低声说着什么。
  “据儿?你这是怎么了?”
  刘据万分沮丧,甚至不好意思说实话:“我…我一时不慎,遗失了出入禁地的玉符。现在被免去职务,发往阴山背后看守犯人。阴山后的牢狱……没有多少犯人,大多是犯错的鬼卒被发去受苦。这次没有定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母亲,您多多保重。”
  卫子夫尽量保持冷静:“能花钱赎罪么?”
  在汉武帝时期,为了筹措军费,很多人犯罪之后可以交大量的钱帛给自己赎罪,各种罪的赎金明码标价。娘现在有点积蓄,能抵多少罪?
  “不能。”
  “那,你需要带什么东西?”
  “什么都不让带。我只担心,我犯了错,宅地要被收回,您怎么办?难道您要回到镇子里,或者去投胎么?”刘据不愿意让她选,这两个结果都令人难过。
  卫青说:“我的名额还没有用,本来在等平阳公主回来,现在既然是这样,姐姐,你先来跟我住。”他过去不结交群臣,又不养士,除了参决政事、秉掌枢机这些大司马的工作之外,就是宅在家里,练武,看书,和妻子在一起谈笑,夫妻之间的关系很好。
  他先来到地府,平阳公主后来,他愿意让妻子留下,可是平阳公主不想留下来,她虽然喜欢卫青,却不想永远留在这个天色灰暗的地府,永远过着普通的、没有仆从、洗脸洗手都要自己打水、自己洒扫屋子、自己煮饭烹饪的日子。卫青争论不过她,只好不再阻拦,让她去试试人间的疾苦,地府这里没有税收、没有病痛、没有战乱、没有劳役,公平合理已经非常难得啦。
  卫子夫摇了摇头:“虎贲军在督办十万虎头面具,我找了个差事。”
  刘据惊喜极了:“太好了!”
  卫子夫抓住的他的手臂,问:“你为什么会遗失玉符?是不是卖弄了?”
  刘据摇了摇头:“我当时摔了一跤,再出去时东西就找不见了,高祖帮我寻了半天,也没找到。”
  卫子夫捂着心口,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从何而来。
  琢磨了半天,只说:“高祖不是至诚君子,历朝历代的皇帝,哪有一个君子,你太轻信他们了。”
  刘据想,高祖那样亲切热情,他害我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啊。
  倒是武帝更加可疑,我对他不恭顺,他一定暗暗的恨我。不知道为什么,阎君说不要彻查此事。
  “娘,您别担心我,再过几十年我就能回来了。”
  卫青又能说什么呢,他和姐姐是一个看法,他也抽空劝过刘据,做鬼吏应该远离生前的一切关系,忠心报答阎君的知遇之恩,除了工作之外,就多和同僚上司相处,和讲义气的人做朋友,向有本事的人潜心学习,可惜年轻人并不认同这种谨慎求生的状态。
  刘据只见了母亲最后一面,就被押走了。
  卫子夫等他走远,才开始低头落泪。
  卫青安慰道:“姐姐,你再等些年他就回来了。你平时有空么?”
  “每个班是六个时辰,我可以歇六个时辰,怎么了?”
  卫青沉吟了一会,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名帖和一只盘口壶给她:“这是外甥给你买的甜汤,我还没来得及给你送过去。你拿着名帖,去酆都城外的大营,找石教头或聂教头,去跟他学剑。聂教头收人看资质,石教头不挑人。”
  卫子夫明白他的意思:“女人也能当差么?”
  卫青笑了起来:“有能耐就能当差,男鬼和女鬼没有区别。”反正女鬼没有生理期,也不能怀孕,阎君也不指望小鬼们繁衍人口,一天从早到晚的工作,能干活的人再多也不嫌多。
  …
  刘奭紧紧的跟在父亲身边,轻声说:“父亲。不在宫殿里,没有随从侍卫,我心里很不安稳。”
  刘病已翻了个白眼:“谁都这样,突然到了陌生的地方,露天住着,没有森严的壁垒,强壮的侍卫保卫皇帝,都觉得周围阴风阵阵暗藏杀机。祖先们也有进退失据的时候。皇帝是最多疑最不安的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你是第一个说出来的。”
  乞丐睡的最安稳,皇帝最不安,富有天下才担心别人来夺取,啥都没有的人什么都不怕,刘病己对此深有体会。出去游走时,一不小心错过了住宿,找个破庙长亭能挡雨就能睡觉,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睡不着(。-w-)zzz,当皇帝之后常年失眠_(:3」∠)_。
  许平君掩唇偷笑了几声:“好啦,别吓唬孩子啦。今儿我能回去住啦,咱们仨总算是团圆了,回家去吧,我想好好和儿子说说话。”
  刘奭说:“我想给阎君写封信。”
  他要去写信,愿意用全部的陪葬品,用自己拥有的一切,甚至称臣效忠来换回司马良娣。
  一点不想要自己的皇后,王…王政君吧?她就是侥幸生了儿子才当上皇后,朕就睡过她一次。可惜司马良娣没有孩子,要不然我可以像父皇一样,拉扯那孩子继位。除了司马良娣之外,他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感情,呃,王昭君也不错的,可惜第一次见面就是送她去和亲的拜别时刻。嗯……还是想要良娣。
  刘病己有些尴尬:“咳,我的房子还没有盖好。”
  才盖好了一楼,二楼还缺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