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未了_分卷阅读_162
  这次,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医疗器械的屏幕光搅乱昏沉的夜。
  他站在门口,看见安德烈操纵轮椅,来到病床旁边。
  安德烈握住老人的手,轻轻叫一声:“曼莎。”
  没有回答。
  安德烈又说:“我爱你。”
  依然没有回答。
  由呼吸机带出的沉闷呼吸声响在室内,老人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泛白的眼球愣愣地望着房间里的一点。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她的血液还在流通,她的肢体还是温热的。
  但她的神智和灵魂,已经远离躯壳而去。
  俞适野看见安德烈用双手握住曼莎的手,他的头颅垂下来,一滴泪自他眼角渗出,滑过面颊,来到下颚,最后滴在被褥上,成为一粒湿漉的圆斑。
  ***
  曼莎就像一具被摆放在手术台上的肉体,时不时这里删减一些,那里填补一些,最后都辨不出本来的模样,就算这样,她也没能坚持太久,一个月后,俞适野连同安德烈一起参加了她的葬礼。
  葬礼的当天晚上,俞适野看见安德烈在房间里喝酒,已经空了的威士忌瓶子掉落在地上,窗外是一轮残月,印着他惨淡的脸。
  俞适野在外头迟疑片刻,敲敲门,踏进去,他低声说:“……节哀顺变。”
  声音像被施了延迟魔法。
  半天,安德烈才听见,反应过来,抬起头,对着俞适野微微一笑:“死亡确实是终结,但这是每个人都必然经历的终结。像我和她这样的老人,已经没有什么看不破的了。倒是你,这是你第一次面对死亡吗?”
  俞适野怔了半天,慢慢摇头。
  “今天葬礼的时候,你一直在害怕,明明不愿意面对尸体,却强迫自己去面对。”安德烈平静客观,“你在勉强自己。”
  俞适野静默半晌,自嘲地笑了:“我害怕的东西很多,我害怕鬼,害怕死亡,还害怕高处……我也不想面对他们,可是……”
  “可是你知道你不行。”
  是的。俞适野知道自己不行。
  他不能就这样简单地不去面对它们,他总有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
  “试过跳伞吗?”安德烈忽然说。
  “没有……”
  “为什么不试试?”安德烈问。
  “因为这……”
  “很令人恐惧。”安德烈补足了俞适野没有说出来的话,“不止是恐高的人恐惧,普通人也会恐惧。”
  窗户下的老人操纵轮椅,正对俞适野。
  “乘坐飞机来到万丈天空之上,再向翻涌着的洁白云海跳下去,你以为你的行为会让你离开这个世界……但并不是的,它给了你全新的认识世界,认识内心的机会。”他轻言细语,声音微微缥缈,像天空里呼啸的风,“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你穿透了那层生命的迷障,你看见了更纯粹的世界,更真实的自我。”
  “人总会恐惧,一如人总会悲伤。”
  安德烈脸上还残留着颓唐,正是这样的颓唐,让他轻薄的话语有了沉甸甸的力量:
  “我们要做的,是去了解它们,再去战胜它们,未知总使人恐惧,但当你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恐惧只得自你心底悄悄溜走。有空的时候去试试跳伞吧,你会爱上它的。”
  后来他们说了更多的东西。
  俞适野坐在老人的身旁,任由老人抚着自己的肩膀,他听老人说天空里的故事,那些新奇有趣的故事,一点一滴,将蒙着面纱的天空揭露给俞适野看。
  他的心也随着老人的描述飞上了天空,翱翔在自由的边界里。
  今天的死亡逐渐离他而去,过去的死亡似乎也淡去些印痕。
  他们为那些故事大笑,笑声将阴霾驱散。